這擲地有聲的四個字,讓在場人都愣住了。
怔神一會兒后,陸靜賢緩過神來了。
“江明棠,你一個閨閣女子,精什么忠,報什么國?簡直鬼扯!”
江明棠皺眉:“陸小姐覺得閨閣女子不配提這四個字,可前朝娘子軍鎮守南疆多年,本朝皇后與今上一道賑災三月,過壽的老太君,年輕時也曾在邊關抵抗戎狄。”
“她們不也是閨閣女子么?陸小姐,你不能因為自己不中用,做不出什么貢獻來,就抹殺掉所有女子的功績吧?”
她話鋒一轉,回到了自己身上。
“殿下才能卓越,必將帶領國民走向安定,有此儲君,乃國之大幸,我自知勢小力微,肯定做不到皇后與老太君的功績,幫不了殿下什么,就只能努力弘揚太子的賢明,重點關心殿下的貴體,以表忠心,以感皇恩,這如何算不得精忠報國?”
陸靜賢急了:“你胡說,你分明是借機勾引太子殿下!”
江明棠慢條斯理,卻是將當初給太子的信,在人前背了一遍。
而后她說道:“這便是當初我送去東宮的信件,我自認為除卻夸贊太子殿下,跟詢問兄長消息外,并沒有什么越矩之詞。”
“我一不曾邀殿下共赴巫山**,二不曾搔首弄姿自薦枕席,敢問陸小姐,何來勾引之說?”
祁嘉瑜咳了幾聲。
明棠說話,果然還是這么直白。
其余貴女雖也被她的粗糙之語驚到,但也明白,從禮制跟內容上來說,江明棠并不曾逾矩。
甚至于這是一篇極佳的朝堂拜謁文章,詞作斐然,可見其作者才華出眾。
一時間,在場貴女們看向江明棠的神色各異。
江明棠可不會在意這些,繼續說道:
“在場諸位家中在朝廷任官的長輩,應該都曾對殿下說過,與我相似的溢美之詞,寫過差不多的夸贊之作吧?”
“那按陸小姐的說法,豈不是文武百官都在勾引太子殿下,大家都想嫁進東宮,給太子做妻妾?”
江明棠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若是如此,也不曉得太子殿下,日后忙不忙得過來。”
祁晏清實在是忍不住笑了。
看吧。
他就說江明棠絕非善類。
她陰陽怪氣的本事,自己可是早就領教過了,哪是那兩個豬腦能比的。
行在前方,把這些話盡數聽進去了的裴景衡,眸中萬分無語。
身側伴駕的劉福,更是冷汗直冒。
江家大小姐怎么這般口無遮攔,儲君納妃,是她能妄議的嗎?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自家殿下的臉色。
見他除去有些無奈之外,不見絲毫冷色與怒意,便曉得殿下這是不打算跟江大小姐計較,稍微放下些心來。
今兒是英國公壽宴,要是太子殿下為此發怒,該受朝臣非議了。
陸靜賢啞口無言,一旁的封映秋都快氣死了:“你這是強詞奪理……”
“唉,別人說我強詞奪理,我認,可封小姐說這話,就不合適了吧。”
江明棠裝模作樣:“我記得你父親封大人,就給太子殿下寫過萬字贊賦,按封小姐的思路,豈不是你爹最想嫁進東宮?”
她皺了皺眉,露出嫌棄的表情。
“這……這不大好吧,就暫且拋開男女之分,以封小姐的長相來看,令尊生得可能非常抱歉,殿下肯定相不中的。”
封映秋瞪大眼睛:“你,你居然敢說我長得難看?!從小到大沒人這么說過我!”
“那可能是封小姐遇到的人都比較善良,不忍以真話相傷。”
江明棠嘆口氣:“我就不一樣了,從小養在商戶家里,比較市儈,封小姐不給我好處,還朝我潑臟水,我只能實話實說呀。”
在場貴女之中,有人發出竊竊笑聲。
這令封映秋覺得顏面盡失,怒火中燒。
可對上江明棠那看似還在笑,卻冷到了極點的表情,她竟覺得背后冷汗直冒,不敢再動手。
江明棠搖了搖頭,鄙夷道:“二位身為公侯之女,一心只想著男女私情,實在令我不恥。”
“太子殿下在我心中,壓根就不是男人,又何來勾引一說。”
聽到這句話,裴景衡嘴角一抽。
她知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什么叫,他在她心中不是男人?
事實是,她不但知道,還越說越來勁了,因為下一秒,裴景衡便聽到這小妮子沉聲開口。
“不,應該說,殿下在我心中,連人都不是。”
裴景衡:“……”
很好。
他在她眼里,竟連人也算不上?
江明棠嚴肅道:“在我看來,殿下就似那天邊謫仙,云間明月,山間清風,峰上白雪,德輝熠熠,品性昭昭,豈是我這種凡人,可以沾染褻瀆的?”
她就差原地來一首: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了。
說完,江明棠還要問一句:“難道諸位不是這么認為的嗎?”
她把儲君夸成這樣了,誰敢說不是?
那豈不是在反對太子殿下?
一時間,眾貴女們連聲附和:“江小姐所言甚是。”
劉福十分佩服。
他偷瞥一眼身旁的主子,竟見到太子殿下似乎在笑,頓時感慨萬千。
都是拍馬屁,怎么江大小姐說起來,就比朝臣們還有他們,要好聽多了呢?
正當此時,元寶驚喜道:“宿主,裴……”
“等會兒再報,我還沒裝完。”
元寶:“好噠,宿主加油!”
江明棠微微后仰:“兩位不但羞辱了儲君,也低看了我,我既與人定下婚約,必會全心全意待未來夫郎,此生此世,只愛他一人。”
為了賺錢,說點違心話很正常。
“姑且不說我心里對太子殿下,只有敬仰之情,便是我面對才貌雙全,智謀過人的祁世子,那也是照樣坐懷不亂。”
聞言,正聽得起勁兒的祁晏清,頓時臉色一黑。
坐懷不亂?
她用的什么破詞?
他哪有主動坐懷?
便是要坐,那也是她坐他懷里才對。
不過,她剛才是夸他了對吧。
她說他才貌雙全,智謀過人來著。
祁晏清輕哼一聲。
原來她的眼疾,也不是特別嚴重嘛。
聽到祁晏清的名字,陸靜賢頓時急了:“江明棠,你亂說什么呢,這又跟祁世子有什么關系?”
“陸小姐素來愛慕祁世子,時刻關注他的動向,怎么連這事兒也不知道?”
江明棠沖她挑眉,眼底寫滿了挑釁。
“不瞞陸小姐,當初我在天香樓破了祁世子的棋局,還勝他一局后,他對我萬分欣賞,不但屢次多番給我送禮物,還說……”
“說什么?!”
“說可嘆佳人已有婚約,如若不然,他說不定會上門求娶,畢竟他再也沒見過,比我更完美的女子了,對我那是萬分欣賞。”
陸靜賢頓時怒了:“不可能!你瞎說!”
“不信啊?那你問嘉瑜。”
說著,江明棠沖祁嘉瑜丟了個暗示的眼色。
祁嘉瑜無奈的很。
一邊是朋友面子,一邊是兄長名聲,她不知道作何抉擇啊。
不過那些東西確實都是兄長私庫里出的,應該也能算是他送的?
最后,祁嘉瑜輕咳一聲:“兄長確實很欣賞明棠,也確實有送禮這回事。”
她重點咬字“送禮”,奈何旁人聽不明白。
見她竟承認了,陸靜賢瞳孔地震,久久不曾回神:“這……怎么可能呢……”
祁世子怎么會想娶江明棠呢!
祁晏清一張俊臉也在瞬間扭曲了。
她……她胡說八道!
他什么時候說要娶她了!
見江時序盯著他,祁晏清面上帶了些羞怒:“我沒說過這話,我不過是要尋她對弈而已!”
說著,他理了理衣襟,拂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塵,甩袖而去,道:“入席,走了。”
他才沒空繼續在這聽她厚臉皮自夸!
只是耳根處的緋紅,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
江時序望了一眼園中,見自家妹妹大概是不會吃虧,這才轉身離開,前去入席。
他沒把江明棠這話當真。
況且現在他最討厭的,是陸淮川。
向來不走尋常路的慕觀瀾,此時正坐在院墻上,借著常青樹,掩去了身形,看著園中情況。
聽那大美人兒說到祁晏清,他想起不久前,對方威脅他之事,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這江明棠,還真是有意思。
他迫不及待想找個時間,去單獨會一會她了。
不如,就在宴后吧?
這般想著,他從墻頭上落了下去,拐過院子,吊兒郎當地以承安小郡王的身份,進了男賓席位。
廊側,裴景衡收了那難得顯露出的微薄笑意,淡淡道:“走吧,該去看望老太君了。”
以她的嘴皮子,那些貴女不是她的對手。
正好,也省得他替這憂國憂民的小妮子解圍了。
畢竟在她眼里,他不是男人,不曾受她勾引。
再出面的話,反倒給她添亂。
劉福:“是。”
眼看著陸靜賢備受打擊,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封映秋也蔫了,場面萬分難看,祁嘉瑜只能出來打圓場,說今日是英國公府老太君過壽,諸位還是和氣些。
看在她的面子上,以及終于顧及到場合,陸靜賢跟封映秋消停了,尋了一處安靜落座,只是看向江明棠的眼神,依舊帶著濃重惡意。
諸人散去,很快,江明棠面前便只剩了一個身著鵝黃色裘衣的清麗女子。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江明棠,一語不發。
江明棠也不曾躲避,直視她的目光,良久,才聽見這姑娘好奇問道:“你真的解開了祁晏清的棋局?還贏了他?”
看出她沒有惡意,江明棠輕輕點了點頭:“對。”
“那你可真是厲害,也一定很聰明。”那姑娘笑著道,“以后祁晏清那廝少年棋圣的名號,怕是要讓出來了,我看他還怎么傲氣。”
一旁的祁嘉瑜無奈:“你方才就站在那里看熱鬧,也不知道出來阻止一下,萬一事情鬧大怎么辦?”
那姑娘卻不以為意:“鬧大就鬧大唄,我習慣了,每次我家有大的宴席,只要太子跟你哥一來,就不可能安生。”
她掰著手指頭:“前年是劉長史家的小姐為了接近太子,跟王太常家的姑娘打架,腿都打瘸了。”
“去年是趙尚書,方御史,孫少卿三家的小姐,接二連三撞進你哥懷里,被他罵得要跳河。”
“年初的時候,李通政家的姑娘給成王世子下藥,結果搞錯了人,成了二皇子側妃……”
說著,那姑娘還嘆了口氣:“這一樁樁一件件,早就把我們全家鍛煉出來了。”
“昨兒個我還同二哥,還有幾個妹妹對賭,今日會發生什么大事兒呢,沒想到只是有人挨了兩巴掌,真是太沒意思了。”
江明棠嘴角一抽。
這姑娘怎么看自家熱鬧,還嫌事兒不大啊。
祁嘉瑜也很不贊成:“知意,你們這樣成何體統,到底是世家大族,還是要注意點規矩的。”
“知道啦,未來二嫂。”
這話一出,祁嘉瑜頓時臉紅了:“知意!”
她卻笑嘻嘻,轉頭看向江明棠:“江小姐,你是個聰明人,我很喜歡你。”
聞言,江明棠眼眸微動:“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