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棠跟著劉福進了天牢。
與她在門口感受的一樣,天牢內(nèi)部更加陰森恐怖,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令她下意識掩住了口鼻。
而走過一處地廊時,她清楚地看到一堵墻上掛著各種刑具,令人膽寒。
這里關(guān)押的犯人,犯下的都是震動朝野的大案。
面對這種重刑犯,自然少不了嚴刑拷打。
也不知走了多久,劉福終于停了腳步,退至一側(cè):“江小姐,請。”
江明棠抬眸看去,才發(fā)現(xiàn)她到了天牢最深處,這里只有一間牢房。
它很奇怪,并不是圍欄式的,周圍用鐵片遮得嚴嚴實實,只留著一處小窗,湊近才能看清楚牢中情形。
而此時,裴景衡就站在牢門前,他身側(cè)站著張棋圣。
不止是他們,角落里還有個人影。
走近了,江明棠才發(fā)現(xiàn)那人竟是秦照野。
哦,她忘了,英國公是太子黨,秦家的兒子,基本上都在為太子效力。
長子秦照野,任詔獄提刑使,次子作為繼承人,入了軍營,幼子則是科考為官。
怪不得見她來了,他退至角落呢,怕是恐女癥又犯了。
江明棠快步上前行禮:“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說著,她也朝張棋圣施了一禮,對于角落里的秦照野,只微微點了點頭,以示客氣。
“不知殿下叫臣女過來,有何吩咐?”
裴景衡淡聲道:“這牢房里關(guān)了一位極其重要的犯人,乃是前朝太傅,他有治國之才,奈何心念舊主,孤費盡功夫,他仍不肯降。”
說著,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向江明棠:“孤希望你能勸服他,為朝廷所用。”
江明棠頗有些無語。
她穿這么好看,他讓她去勸服重犯?
但她面上絲毫不顯,而是皺眉問道:“殿下,您麾下謀臣說客無數(shù),他們都不曾勸服此人,臣女又如何能做到呢?”
張棋圣從旁解釋道:“師妹有所不知,這位前朝太傅,乃是師父的小師弟,咱們的師叔。”
他將其中緣由緩緩道來。
原來前朝天下大亂之際,老國師與小師弟,還有其余弟子,分別出山救世。
然而隨著亂世英雄群出,大家各擇其主,漸行漸遠。
老國師選擇了幫助裴氏,而小師弟,則是選擇了前朝皇室。
老國師覺得前朝皇室氣數(shù)已盡,裴氏家主有王者之風(fēng),且為人仁善,定能讓天下百姓,過上安寧的日子。
小師弟卻覺得,前朝推崇出來的新君,也是厚德之人,若是有他的輔佐,未嘗不能重振旗鼓,開創(chuàng)盛世。
從前二人就多有不和,如今更是成了敵對,甚至于斷絕關(guān)系。
老國師運籌帷幄,小師弟也絕非凡人,堪稱神機妙算,他們屢屢較勁,雙方勢力僵持許久。
可惜最后,前朝那位帝王,死于皇室內(nèi)斗。
之后,前朝徹底傾覆,裴氏上位,老國師誠邀師弟共奉明主,但小師弟悲憤交加,怒而拒絕,之后更是隱姓埋名,多年來帶著數(shù)眾余孽頑抗,尋求復(fù)國之策。
可惜天命已定,年初之際,他被裴景衡抓獲,關(guān)進了牢獄。
按理來說,他是逆黨,死一萬次也足夠。
但裴景衡知道,他的本事不比老國師差多少,實有惜才之心,一直想勸降他。
奈何此人實在頑固,任他派了多少說客前來,根本不聽。
得知老太傅多年來,對落敗師兄手下之事,一直耿耿于懷,裴景衡想了想,讓張棋圣以老國師徒弟的名義,前去勸降。
這回,老太傅倒是聽了他的勸說,只是聽完之后,他仰天長笑數(shù)聲,嘲諷萬分。
“師兄一生算無遺策,誰知關(guān)門弟子是蠢貨,除了個棋圣的虛名,百無一用,給我滾,我絕無可能效忠你們這群,背刺舊主上位的白眼狼!”
可憐張棋圣出身書香門第,溫文爾雅,自幼拜老國師為師,人人敬重,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氣的不輕,卻拿他沒辦法。
裴景衡也試過讓祁晏清來勸降,然而面對祁晏清的嘲諷,那位老太傅端坐地上,神態(tài)自若,除了他師兄的弟子,他誰也不搭理。
哦,也不是沒搭理。
最后,他嫌祁晏清啰嗦,把他也罵了一通,說他是廢物師父教出來的沒用徒弟。
見師父被人羞辱,祁晏清罕見動了怒,轉(zhuǎn)頭就建議裴景衡將此人殺了,一了百了。
裴景衡沒聽他的,依舊把人關(guān)著。
不久前,他聽說老國師竟收了江明棠為弟子,才生出讓她過來試試勸降的想法。
張棋圣道:“師妹,咱們這位師叔十分不凡,除卻智謀過人外,他武功高強,可縮骨換面,擅奇門遁甲,但脾性十分暴躁,絕非好相處之人。”
江明棠了然,竟有如此奇人。
怪不得,這牢房周圍都圍了鐵片,還派了重兵把守,是怕他逃出去吧?
裴景衡看著她,溫聲而問:“你可敢去?若是不敢,孤便讓人送你回去,另尋他法。”
江明棠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愿為君往!”
而后,她又小心問道:“殿下,若是臣女勸不了他,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裴景衡說道:“盡力而為便好。”
“好。”她點了點頭,“煩請殿下,將牢門打開。”
待到牢門打開,張棋圣先一步進入其中,江明棠緊隨其后,裴景衡并沒有進去,因為那老太傅一見他,便怒罵不止,根本不會聽來人說什么。
所以,他只在門廊處看著。
與此同時,他吩咐護衛(wèi)與秦照野守在旁邊,老太傅身手不凡,又脾性暴躁,若有什么意外,務(wù)必第一時間救江明棠。
牢房之中頗有些暗,江明棠進去后,便看到了那位老太傅。
他正盤坐于地,發(fā)須全白,看上去就像是個瘦小的普通老人,可他的四肢都有鐵鏈束縛,聽見有人來了,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江明棠并沒有急著上前,而是先站在一旁,讓元寶把這位老太傅的資料傳輸給她。
張棋圣上前去,口中稱著師叔,跟老太傅套近乎,只可惜任他說再多,對方也不曾給他一個眼神。
“師叔,我今日到此,是想把我?guī)煾甘盏男熋脦硪娨娔!?/p>
聽到這話,老太傅把玩鐵鏈的手微頓。
察覺到這個細微之處,張棋圣趕忙將一切道來,力證江明棠確實是老國師的弟子。
“師叔,之前我與師妹對弈,慘敗而歸,可見她確實習(xí)得了師父真?zhèn)鳎瑤熋茫€不快來見過師叔。”
江明棠上前兩步:“明棠見過老先生。”
老太傅終于給了點反應(yīng)。
他抬頭看向他們,只說了一個字:“滾。”
張棋圣無奈萬分,回首沖江明棠使了個眼神,便默默退至一邊。
江明棠也不急,反而去搬了小凳子,坐在老太傅面前,開門見山:“老先生聽了太多勸說之言,大概不耐煩再聽廢話,晚輩便直言了,我今日來此,是為了勸您效忠我朝。”
“老先生對前朝君主赤膽忠心,天地可鑒,可您所效忠的君主已經(jīng)亡故,社稷也已傾覆,唯有百姓,仍留存于世。”
“您此時選擇臣服新主,亦是在繼續(xù)庇護舊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您應(yīng)該比我懂。”
“再說前朝腐朽,皇室昏聵,天命人心皆失,先生又何必空為其搭上自身性命呢?便是您堅持為前朝守節(jié),世人也不會夸您一句,還要罵您為禍人間。”
“人活一世,一為生民,二為聲名,難道先生真的不顧及百姓,也不在乎日后史書,會如何評價您嗎?”
頓了頓,江明棠補了一句。
“而我朝君主,仁民愛物,勵精圖治,繼任儲君更是賢良方正,明睿果決,若先生能摒棄前嫌,與我主共謀發(fā)展,來日必能開創(chuàng)不世偉業(yè),名垂青史。”
前面老太傅始終沒有反應(yīng),可聽到最后一句,他嘶啞著嗓子,嘲諷道:“背棄舊主的東西,竟還能稱一句賢明?當(dāng)真是可笑!”
“今日是裴氏小兒讓你來的吧?你告訴他,不必再勸,”他冷聲道,“老夫?qū)幩溃步^不會為狼心狗肺的裴氏效忠,你說的英主,在老夫看來,同那旱廁里蛆蟲一樣,令人惡心。”
張棋圣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果然,師叔的脾氣還是這樣。
也就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還回應(yīng)了師妹兩句。
門外,裴景衡眉頭微皺,也知曉應(yīng)該是沒希望了。
正要讓江明棠出來,便見她猛地起身,怒然出聲。
“老先生,太子殿下惜才,才多番派人來勸,你卻趁機羞辱于他,實在是可惡。”
江明棠冷聲道:“既然你非要這么說話,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