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還未結束。
溫令儀一路走來除了宮中侍奉的宮女、內侍,也沒遇到其他人。
到宮門口處,詢問守門的侍衛:“可曾見到溫宰相出宮?”
守衛客氣拱手:“未曾。宰相大人的馬車還在宮外等候。在那邊兒……”
溫令儀剛要轉身,對方卻借著指馬車的手,精準地落了不知什么東西在她大袖中。
溫令儀不動聲色地道謝離開。
等坐上馬車,才將那守衛故意掉在袖口里的東西取出。
只掃一眼,溫令儀眉頭便皺了起來,心情更是復雜。
是她從未了解過衛錚嗎?
才兩年時間而已,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心機城府自不用說,竟連皇城守衛也是他的人……
但很快,溫令儀便沒心思琢磨衛錚了。
她瞧見父親大步從宮門走出,其他如舊,頭上的官帽竟然不見了。
溫令儀立刻下馬車,溫柏徑直走過來:“昭昭莫怕,權宜之策,你爹心里有數。”
官帽都摘了,這得是在老皇帝面前鬧成什么樣?
溫令儀不慌才怪,正好她也有要緊事要與爹爹說:“我讓青蕪到侯府通知一聲,今晚回家住。”
“行,你直接回家,爹派人去。”溫柏不會拒絕閨女任何要求:“趕緊回車上去,夜里風大得很。”
“嗯,爹爹我需繞路去一趟石巷街。”
溫柏一頓,欲言又止。最后擺擺手,隨她去了。
夜晚安靜,車輪滾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溫令儀一時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心跳。
原以為自己足夠冷靜。
但即將面對,尤其還是以已婚婦人給一個男子名分這種問題,實在讓人為難。
溫令儀又不免想起王皇后口中所說的故事。
大將軍的夫人是二嫁之身,還親手送前夫一家下地獄……
溫令儀暗罵自己心智不夠堅定,她早就做好選擇,什么妾室、外室,此時的她根本不可能給衛錚任何承諾。
可聽完王皇后的故事,竟真的開始想象與他光明正大在一起的畫面。
前提是:光、明、正、大。
偷偷摸摸像什么話?
這樣,不好。
溫令儀始終過不去心里那一關。
馬車‘吱呀’停下,她想的出神,腦袋差點撞到。
“小姐,前方有路障,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青蕪向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問道:“確實有路障。小姐,奴婢要不要也去幫忙?”
“去吧。”
青蕪下了馬車之后,黑暗中立刻鉆入一抹黑影。高大地將本就不亮的光線徹底遮擋。
“連夜行衣都換好了,卻要我在鳳棲宮見?”
溫令儀已經知道這是衛錚與皇后兩人之間的博弈,她故意這么說。
果然,衛錚急了:“你沒收到……”
他眼尖,哪怕在暗夜中也能瞧見她唇角勾起的笑。
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大小姐慣會戲弄我。”聲音委屈巴巴:“實在是時間緊迫,我從未想過利用你。”
衛錚與王皇后看上去互相信任,已經徹底達成共同合作的目標。
實際上雙方都在瘋狂試探。
王皇后也想借機瞧瞧溫令儀是否會情難自控、意氣用事?是否與她記憶中聰慧堅韌的姑娘秉性相同?
于是便有了墨竹故意傳錯消息之事。
衛錚生怕溫令儀覺得他魯莽,又緊鑼密鼓地進行下一步安排。
嚴謹不夠,誠意十足。
可身在皇宮,做任何事都要長八百個心眼子,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你沒想過我會直接在鳳棲宮見你?若是見了,你當如何收場?”
以衛錚對溫令儀的了解,這是不可能的。
他有自知之明,在大小姐心里,沒有任何人的地位可以超過宰相大人。
凡事會影響到相府的,她絕不可能做。
所以溫令儀的假設,他沒想過。
既然問了,那他認真想。
衛錚沉默片刻道:“王皇后大概會有些失望。但大小姐既然去了,也不怕她失望,從前沒有王皇后,你未曾受到半分影響,以后沒她也同樣如此。
但我會高興,我會開心,我會不顧一切。那說明在你眼中,我超越所有。”
似乎腦補到那個畫面,衛錚語氣里透著難掩激動。
可人還得活在現實中啊……
他無奈嘆氣:“所以大小姐不可能去。”畢竟我在你眼中,并沒有如此重要。
溫令儀知道自小守在身邊的少年熟知她,但這也太了解了。
“那你應當知曉我的答案。”
之所以繞了一圈,她還是不想過于直白地讓他難堪。
想起夜闖侯府的小將軍,哭唧唧地像個小可憐,吵著鬧著非得要名分,但凡溫令儀拒絕,她不敢想他會哭成什么樣。
溫令儀心里也不好受。
可如今的她,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養個外室談情說愛,于她來說太奢侈了。
再等一等,如果他愿意等。
溫令儀想好他若是鬧起來她該說什么安慰。
沒想到衛錚出息了,只無奈嘆息一聲,便道:“我就知道。依著你的性子,那晚若不是兩年之后的我突然出現,你定會早早趕走離開,不會讓我說那么多。”
這倒是……事實。
那天之后溫令儀還擔心是否有人瞧見,昏迷中的陳文禮可否聽見。
好在無事發生。
“沒事,我接受。”
馬車里有些暗,衛錚就坐在溫令儀對面,露出他十分標準地燦爛笑容。
他攤開手,送到她面前:“所以,這個要收下。只要你吹響,我便立即出現。”
溫令儀仔細一看,是個哨子。
嗯……
她覺得衛錚是話本子看多了,以為這么小一個哨子能千里傳音。
定遠侯府與鎮國公府的距離遠著呢,把臉吹成球他也聽不見的。
但溫令儀還是收下了。
或許是他與自己預期中的反應不一樣,溫令儀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這種別扭又奇怪的感覺,她自己十分嫌惡。
“小姐,路障移開了。”
好在外面響起青蕪試探地聲音。
跟在溫令儀身邊久了,青蕪極有分寸,說話時連馬車簾子都沒掀開。
“宰相大人自己摘掉了烏紗帽,還在老皇帝面前說了些足以……嗯……”掉腦袋什么的衛錚不敢說。
“宰相大人直言皇上吃的仙丹是屎尿屁。大小姐,你懂的。”
太大膽了。
老皇帝今日本就心情極差,宰相大人也是勇得可怕,竟然敢在這時狠狠地拔幾根龍須。
辭官都夠刺激帝王心了,他還說人家吃的都是粑粑球……別說皇上會生氣,普通人都受不了吧。
可皇上還真就放宰相大人離開了……
這君臣之間,相愛相殺,旁人真看不懂。
“大小姐,老皇帝喜怒不定,這幾日您要不就在相府多陪陪宰相大人?”
衛錚滿心滿眼都是為宰相大人著想,那叫一個忠誠,那叫一個擔憂。
而溫令儀被他所說的話驚到,也沒空再計較心里那點不知所以的失落,恨不得立刻回到相府問問老爹是怎么想的。
她也就沒瞧見,衛錚勸她多留在相府陪父親時,那暗自歡喜地模樣。
怎么看都透著狡猾……
他可不是因為能去相府‘走動’而歡喜。
這算什么?
是他衛錚會偷著樂的原因嗎?也太小家子氣了。
嘻嘻,其實想想也還是很激動地!
衛錚原本打定主意,要是大小姐拒絕,那他就不奉行什么君子之道了。
路都是人走出來,總能想到辦法讓大小姐收留他。
誰知道峰回路轉吶,老皇帝總算干了一件人事呢。
衛錚不能多想,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
大小姐便多留在相府幾日,陪陪宰相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