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大,溫令儀越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有多愚蠢、有多可恨!
她不敢想爹爹聽了些話后會有多傷心。
溫令儀也曾不止一次表達歉疚,可每次都是含蓄的,內斂的,父親明白,她也知道,足矣。
可父親心里那道坎,永遠過不去。
溫令儀知道,她都知道。
再加上自古以來男女大防,爹爹是極重分寸的。娘親還曾叮囑爹爹,不可將她單獨交給任何異性照看,哪怕對方是親人,哪怕對方是孩子。
導致十幾年來,溫令儀再也沒有感受過父親掌心的溫度。
“爹,對不起。我知道你早就原諒女兒了,可我一直沒勇氣說起那件事……”
父親當初便與隨行婢女詢問過發生什么,那婢女當時害怕,也相信流言蜚語,所以放任溫令儀沒管。
她后來去了哪里,溫令儀不知道。
反正從未主動與父親說起那晚的經歷。
她這才說。
年幼的心里陰影,是真實的恐懼。至今想起小小的她被高大的人群包裹住,溫令儀還隱隱發抖。
溫柏快心疼死了,大手不停順著女兒的背:“昭昭莫怕。是爹不好,爹從沒想過你和你娘當時的處境……”
將所有心結打開,父女二人的心似乎靠得更近。
仙丹是粑粑球的要命話已經說完了,溫令儀還能怎么辦?
雖然依舊擔心,但老皇帝既然沒有當場處置父親,冷靜下來后便更不會。
溫令儀說起去鳳棲宮的事:“爹,是王皇后主動尋您嗎?”
溫柏頷首:“嗯,昭昭也知道后宮也有為父的人,安排一個小小的陳婉柔,還用不上皇后。她先找了為父,為父是不敢相信的,正好拿陳婉柔當顆探路石。”
溫令儀有事從不會瞞著父親,哪怕王皇后叮囑她不可與第三人透露半分。
她爹可不是第三人,這是親爹。
溫令儀半點都不心虛,將王皇后的故事說與父親聽。
她盡量仔細還原,由于當時太過震驚或許有些記得不太清楚,也努力拼湊。
還未說完,宰相大人的嘴巴已經張成了‘O’形,山羊胡都一顫一顫地。
“這、這、這……這是皇后親口與你說的?!”
溫柏不僅嘴巴‘O’眼睛更'O',快瞪出來了。
溫令儀忍俊不禁,還好當時她在王皇后面前保持住形象。
“是。”溫令儀猜測:“雖然只是一個故事,但結合現實,我想這肯定是皇后親身經歷……”
“皇后,已是新后?!?/p>
新生的。
溫柏久久緩不過神。
但是……
如果是故事里那樣,似乎一切都找到原因了??!
太后為何厭惡太子,那明明才是她嫡親的孫子!皇后為何不允許親兒子繼承大統,連太子之位都再三阻撓,更是會用各種手段清除想要輔佐太子的朝臣……她竟覺得江瑾禮不是她親生的?!
皇后為何轉變如此之大,因為她回到過去,又活了一次——
信息量太大,溫柏有些接受不過來。
“那太后為什么這么做,故事里怎么沒說?”
溫柏果然是能坐穩宰相之位的,第一時間抓住其中最重要的關鍵。
溫令儀思索片刻,發現故事里還真沒有,就好像太后對王皇后的惡意與生俱來。
不應該……絕對還有王皇后故意隱瞞的事。
“母后,臣妾知道您疼蔣貴妃如親子,但切莫對陛下心生怨懟……”
忽然,溫令儀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句話。
那是在宮宴上,王皇后送太后離開前說的。
溫令儀離得近,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當時就感覺奇怪。
“爹……你說,有沒有可能真正換孩子的人是……”
溫柏眼疾手快,死死捂住閨女兒這張不知死活的小嘴巴!
蒼天??!大地??!佛祖?。∑兴_??!他以為自己這張嘴就夠要命的,怎么他閨女的嘴比他還不知死活!
“爛在肚子里?。?!”
宰相大人從未如此嚴肅地對溫令儀道:“帝王者,真龍天子也,承天應命為皇。人皇之祚,天定不移,非人力可改。吾兒可懂?”
溫令儀難得乖巧,點頭如小雞啄米。
她是糊涂了。
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那哪里是調換孩子的事兒?那,是能顛覆這天下之言!
溫令儀頭皮都炸了,呼吸急促得腦袋一片空白。她此刻只有一個想法,幸虧她沒爹爹腦袋轉得快,否則傻乎乎地在王皇后面前問上一嘴……
天要亡她!
破故事她就不該聽!
其實溫令儀是不想聽的,誰知道能聽到什么皇家秘辛?
奈何王皇后堅持,循循善誘地順口就說了出來。
溫令儀恨不得回到兩個時辰前,狠狠一腳把自己踹出鳳棲宮!
“昭昭莫怕,她自己也不會再與旁人講。如果按照她的故事,你和衛錚都是堅定地?;逝桑呐绿映蔀閺U太子。所以,昭昭是看好他?”
溫柏故意轉移話題,溫令儀鉆進去的那股拗勁被拽出來,思索著父親的話,緩緩點頭。
“爹,就算沒有王皇后這個故事我也想和您說,您不能繼續做純臣了,今日在紫宸殿發生的事就是個警示:皇上從未全身心信任爹爹。我原想著老皇帝若繼續服用‘仙丹’恐怕——”
命不久矣。
“但您今日與他說了,如無意外‘仙丹’老皇帝應該不會再吃??刹还芩绾?,您都該為自己籌謀?!?/p>
“您說太子性情耿直,這何嘗不是相府生存下來的機會?”
溫令儀那雙堅定地眼眸,直直看著父親,仿佛要看進他心里。
從懂事后,只要爹沒有問,溫令儀便從不干擾溫柏所有決定。
他知道爹心中也有執念。
口中總說著為她為家為百姓,心里又何嘗不是在心疼老皇帝?
或許沒人比爹爹更懂老皇帝的高處不勝寒。
可,今日過后,爹也該清醒了。
君是君,臣是臣,永遠越不過去那道鴻溝!
溫柏怔怔地望著女兒。
后路……退路……他,習慣了做純臣……
“容爹想想,我想想?!?/p>
可以說溫柏從未想過輔佐新君會是何等模樣?他腦袋亂哄哄的,似糾纏一堆麻線,總逮不到線頭。
“爹,不急?!睖亓顑x相信父親能想明白,否則今日他不會對老皇帝說那些話。
為今之計,還有更重要的事需從長計議。
“那段故事里,大將軍還是小將軍的時候,便會出征討伐北疆,因糧草短缺,小將軍險些戰死,是當時的太子救了小將軍。結合今日蔣震被削爵奪官,北疆王定然不是真心歸順朝廷,應與蔣震有所勾結。”
溫令儀想拍自己一巴掌,方才見到衛錚,最該問清楚的是那道彈劾奏折。
美色誤人,勞什子情愛更加誤她!
“昭昭的意思是……太子剛好南巡,此等機遇于太子來說可不多,沒準順便去了北境?小將軍在新帝登基后封為大將軍,也就是在皇上還沒……駕崩前……
算算故事里的時間,那豈非只剩一年?!”
“爹爹果然機智!”溫令儀就知道父親懂她。
“所以,北伐糧草短缺恐怕沒那么簡單,已經不是女兒捐幾萬石糧食可以解決的。”
“那、那我們能做什么?”
父女兩人一直關在書房,縮在角落,小小聲地交談。
忽然,溫柏猛拍大腿:“把衛錚那小子叫來,讓他自行解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