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位衣著體面、面容帶著些許疲憊和困惑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里,他四下打量著,眼神有些游離,像是在尋找什么。聽到孟七七的問話,他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啊,不是……我……我就是路過,聞到一股很香的味兒……”
他鼻翼微動,又深深吸了口氣,眉頭微蹙,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這味道……好像有點熟悉……”
孟七七一聽不是來住店的,有點小失望,但聽到對方夸她的紅燒肉香,那點失望立刻被“找到知音”的喜悅沖散了:“哎呀,您鼻子真靈!我在燉紅燒肉呢!用的是土豬肉和古法冰糖,小火慢燉,還得一會兒才好。”
“紅燒肉?”男人眼睛微微睜大,那份熟悉感似乎更強烈了,“怪不得……能……能讓我去看看嗎?就看看。”他提出這個請求似乎自己也覺得有點唐突,連忙補充道,“這味道,真的很像我小時候奶奶做的。”
奶奶?孟七七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廚房方向。難道……
“沒問題,來看吧!就在這邊。”她壓下心中的猜測,熱情地引著男人往后院廚房走去。
越靠近廚房,那混合著肉香、糖香和醬油醇香的濃郁氣味便越發(fā)勾人。男人跟著孟七七走進(jìn)廚房,當(dāng)那口咕嘟作響、蒸汽裊裊的鐵鍋完整地映入他眼簾時,他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
他不再需要刻意去聞,那縈繞在空氣中每一個分子的、無比純正而溫暖的味道,如同一把精準(zhǔn)的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他塵封數(shù)十年的記憶閘門。
“是……是這個味道……沒錯……”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眼神變得恍惚,像是透過眼前的鍋,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時光。
“就是我奶奶做的……一模一樣……怎么會……”男人喃喃著,聲音沙啞,眼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轉(zhuǎn)過身,視線急切地掃過這間他之前并未留意的廚房,掠過那老式的灶臺、碗柜,最后,落在了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門。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正午的陽光灑滿略顯荒涼但已被清理出雛形的后院,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就定格在了院子角落那棵高大、蒼勁的紅豆杉上。
那一刻,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隨即,壓抑已久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fā)。
“是這里……真的是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滑落,這個衣著體面的中年男人,此刻像個走失了多年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奶奶……奶奶托夢給我……說在紅豆杉下……等我吃肉……我找了三天……真的是這里……”
孟七七站在他身后,看著這個男人崩潰的樣子,又看看那棵沉默的紅豆杉,心里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她安靜地沒有打擾,只是去前廳倒了杯水。
過了一會兒,男人的情緒才稍稍平復(fù),他接過水杯,道了聲謝,倚在廚房的門框上,望著那棵紅豆杉,眼神陷入了遙遠(yuǎn)的回憶。
“我小名叫小寶,”他開口,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是奶奶把我?guī)Т蟮摹8改冈谕獾毓ぷ鳎荒暌不夭粊韼状巍!闭f到這里,他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
“那時候,我家的院子里面也有這么一棵紅豆杉。我小時候皮得很,”他比劃了一下,“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沒少闖禍。每次被鄰居找上門,奶奶一邊給人家賠不是,一邊抄起笤帚疙瘩滿院子追著我打。那笤帚疙瘩掄起來呼呼生風(fēng),看著嚇人,落下來其實一點都不疼。”
孟七七想象著那個畫面,忍不住笑了,這和她預(yù)想的悲情故事開頭不太一樣。
“奶奶手藝好,尤其是這紅燒肉。”男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鍋,眼神溫柔,“她總說,‘小寶,多吃點,長得壯壯的’。我最喜歡蹲在灶臺邊,看著她忙碌。那肉要選三層五花,糖要用古法黃冰糖,她說別的糖燒出來顏色不亮,味道不醇。她做菜的時候,我就幫著添柴火,經(jīng)常把火弄滅了,搞得滿屋子煙,奶奶也不罵我,就笑著戳我腦門,說我是個‘小搗蛋’。”
他的笑容漸漸染上苦澀。“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了,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走之前,奶奶高興得不得了,在院子里的紅豆杉下,她摸著我的頭說:‘小寶,等放寒假回來,奶奶給你做一大碗紅燒肉,就坐在咱家這棵樹下吃!’那棵樹,是我和她一起種的,她說這樹叫代表著長壽,也代表著想念。”
男人的聲音哽咽了:“我……我當(dāng)時還嫌她啰嗦,說‘知道啦知道啦,一頓肉而已.’……我拉著行李就走了”
他深吸一口氣,眼淚又落了下來:“可我走了不到一個月,奶奶……奶奶就突發(fā)腦溢血,走了。那個時候通訊和交通都不方便,等我得到消息趕回來,都已經(jīng)過了頭七……”
他再也說不下去,巨大的悲傷和遺憾籠罩著他。孟七七也聽得心里發(fā)酸,她終于明白了。
那碗紅燒肉,不是普通的菜。那是奶奶對孫子成功的驕傲,是對他歸來的期盼,是她沒能親手兌現(xiàn)的、最后一個承諾。
這份沉甸甸的愛和深深的遺憾,成了她無法離去、日夜在廚房重復(fù)的執(zhí)念。她不是挑剔,她只是想,完美地、不留遺憾地,為她的小寶,做好這最后一頓飯。
“我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男人捂著臉,肩膀聳動,“那碗紅燒肉,成了我心里一根刺……我后來吃過很多地方的紅燒肉,米其林餐廳的,五星級酒店的,都沒有……沒有奶奶的味道……”
廚房里,只有紅燒肉咕嘟的聲響,和男人壓抑的哭泣聲。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抹了把臉,看向孟七七,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和一種如釋重負(fù)的復(fù)雜情緒:“謝謝你,姑娘。真的謝謝你。這味道,這棵樹……是奶奶叫我來的……她心里還惦記著我這個不孝的孫子……”
就在這時,系統(tǒng)提示音在孟七七腦海中響起:
【地縛靈“李素蘭”執(zhí)念已大幅消解!】
孟七七看向灶臺邊,那位一直沉默忙碌的老奶奶的身影,不知何時變得異常清晰和安寧,她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孫子,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盈滿了釋然和……溫柔。
鍋里的紅燒肉,香氣愈發(fā)醇厚,仿佛凝聚了跨越數(shù)十年的思念與愛,終于到了最完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