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江辰臉上時,江辰從調息中睜開眼。
識海中那微弱的神魂本源,在《道德經》的持續淬煉下,又凝實了一分。
昨夜研究手機電路和繪制電磁符紋帶來的疲憊感已一掃而空,只余下對電磁洪流更清晰的感知。
就在這安謐的晨光里,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由遠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平靜。
那聲音起初像溪流匯聚,悶悶的,帶著眾多腳步踩踏凍土的雜亂回響,漸漸清晰。
聽得出,人數不少。
“哥,外面來了好多人……”
小魚放下燒火棍,幾步躥到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瞧。
江辰也坐起身,透過窗欞縫隙看向窗外。
土路上,一群人正簇擁著朝小院涌來。
打頭的是柱子娘,她攙扶著拄著粗木拐杖的江鐵栓。
江鐵栓臉色蒼白,空蕩蕩的左褲管在寒風中晃蕩,每挪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直勾勾盯著小院的方向。
柱子緊隨其后,少年單薄的肩膀繃得筆直,努力分擔父親的重負。
柱子的奶奶,佝僂著背走在最后。
更后面,是黑壓壓一片溪頭寨的村民。
拄著拐杖的七叔公,抱著孩子的王家媳婦,叼著旱煙袋的漢子……
一張張熟悉的、帶著山風刻痕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復雜的神情。
“鐵栓命保住了,腿沒了……”
“黃道長那錢……真是救命錢啊……”
“江家這娃子……唉……”
黃明遠剛把劈好的柴火攏到灶屋門口,聞聲愕然抬頭。
柱子娘看到黃明遠,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攙扶丈夫的手一松,江鐵栓踉蹌了一下,被柱子死死架住。
而她,則不管不顧地分開人群,幾步沖到黃明遠面前!
噗通一聲跪下。
“黃道長!恩人吶!您是我家鐵栓的再生父母!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
柱子娘的額頭重重磕在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一跪,如同信號。
江鐵栓掙脫了兒子的攙扶,那條僅存的右腿支撐著,也猛地將拐杖一丟,整個人如同折斷的枯木,重重地朝著黃明遠的方向栽倒下去。
“爹!”
柱子驚呼,想拉卻已來不及。
“鐵栓!”
柱子奶奶發出一聲悲鳴。
江鐵栓半個身子摔在冰冷的泥地上,但他不管不顧,僅憑那條完好的右腿和雙手的力量,奮力向黃明遠爬去。
“黃道長……俺江鐵栓……給您磕頭了!”
他艱難地抬起沾滿泥土的臉,狠狠磕向地面。
“咚!”
這一聲,比柱子娘那一下更沉重,砸在所有圍觀者的心上。
人群瞬間死寂,連寒風的嗚咽都仿佛停滯了片刻。
柱子呆立當場,看著父親在冰冷泥地上掙扎跪拜的身影,看著母親額頭沾上的泥土,少年眼里的惶恐終于被巨大的悲慟沖垮,淚水決堤般涌出。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膝一軟,對著黃明遠“噗通”跪下,額頭死死抵著地面。
柱子奶奶踉蹌著撲上前,枯瘦的手想拉兒子,想拉孫子,又想扶媳婦,最終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雙腿一軟,也癱跪在冰冷的泥地上,老淚縱橫。
一門四口,老弱病殘,跪伏在泥地上,對著老道無聲地訴說著最卑微也最沉重的感激與絕望。
小院里死寂得可怕。
圍觀的村民鴉雀無聲,幾個婦人悄悄抹著眼角。
七叔公拄著拐杖的手微微發抖,嘴唇翕動著,終究什么也沒說出來。
空氣里只剩下柱子爹粗重的喘息、柱子壓抑的哭聲、柱子奶奶的嗚咽,還有寒風卷過枯草的沙沙聲。
黃明遠僵在原地。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山羊胡子隨著身體的微顫而抖動。
巨大的沖擊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活了五十多年,裝神弄鬼半輩子,騙過香火錢,受過冷眼鄙夷,卻何曾經歷過如此直擊靈魂的場面?
這比任何經書上的大道理都更鋒利。
他下意識地想后退,腳卻像釘在了地上。
他想開口說“快起來”,喉嚨卻像被鐵鉗死死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慌亂無措間,他本能地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
江辰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那里。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夾襖,身形單薄,靜靜倚著門框。
陽光勾勒出他平靜的側臉輪廓,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沒有驚愕,沒有悲憫,只有一片沉靜的湖水,映著院子里這震撼人心的一幕。
當黃明遠那幾乎帶著哀求的目光投來時,江辰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
那是一種近乎通透的了然,一種帶著淡淡鼓勵的旁觀。
仿佛在說:看,這就是凡塵。
這就是你所求之道必經的煙火場。
黃明遠讀懂了這一笑。
他劇烈顫抖的身體奇異地穩住了。
眼底的慌亂和無措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是頓悟,是某種被強壓下去的惶恐,最終沉淀為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前一步,徑直來到江鐵栓面前。
“使不得!鐵栓兄弟!快起來!”
黃明遠彎下腰,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這個失去半條腿的漢子從冰冷的地上扶起。
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人活著,比天大!貧道那點錢,能換回你一條命,就是它最大的功德!莫要跪我,莫要謝我!要謝,就謝老天爺開眼,給你留了條命!要謝,就謝你自己命硬!謝你婆娘娃兒不離不棄!”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遍了小院。
柱子娘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黃明遠。
柱子也止住了哭聲,掛著淚珠的臉抬起來。
黃明遠扶著江鐵栓,目光掃過這一家四口,又看向周圍沉默的村民,他挺直了腰桿,帶著一種近乎莊重的肅穆。
“都起來!地上涼!鐵栓兄弟這身子骨,經不起折騰!”
“柱子,扶好你爹!老太太,您也起來!江家嫂子,快搭把手!”
柱子如夢初醒,連忙爬起來,用力扶住父親的另一邊胳膊。
柱子奶奶在幾個熱心村婦的攙扶下也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江鐵栓靠著兒子和黃明遠,大口喘著氣,但看向黃明遠的眼神里,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已不再需要言語。
院子里凝滯的空氣終于重新開始流動。
村民們低聲議論著,看向黃明遠的眼神多了一份敬意。
“黃道長……真人不露相啊……”
“鐵栓家遇上貴人了……”
黃明遠將江鐵栓扶到院中那塊平整石墩上坐下。
他轉過頭,目光再次投向土屋門口。
江辰依舊倚在那里,平靜地看著他。
方才那抹淡淡的笑意早已隱去,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但黃明遠卻清晰地感覺到,師父那目光深處,似乎有了一絲淡淡的……認可?
黃明遠心頭猛地一熱,一股混雜著酸澀釋然的暖流浮上心頭。
“哥……”小魚不知何時溜到了江辰身邊,小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問,“黃道長……好像不一樣了?”
江辰低頭看了妹妹一眼,揉了揉她細軟的頭發,沒有說話,只是牽起她的小手,轉身走向冒著熱氣的灶屋。
“吃飯吧。”
破舊的木桌上,玉米糊糊蒸騰著熱氣。
奶奶特意多煎了一個金黃的荷包蛋,放在江辰碗里。
江辰拿起筷子,咬了一口荷包蛋邊緣的焦脆,油脂的香氣在口腔彌漫。
院子里的喧鬧漸漸平息,村民們或唏噓或感慨地散去,只留下黃明遠還在低聲安撫著柱子一家。
老道的聲音溫和而沉穩,與灶膛里柴火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融入了這間充斥著煙火氣的破屋。
江辰安靜地吃著飯。
窗欞外,冬日的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