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透進一絲灰蒙蒙的晨光。
江辰半靠在土墻上,臉色依舊灰敗,但那雙原本淡漠的眸子里,卻沉淀著一種風暴過后的平靜。
一夜未眠,《地理》課本幾乎被他翻爛。
憑借遠超常人的意志力和殘余的神魂力量,他將整本書內容全部刻進了腦海。
七大洲,四大洋,地球的自轉、公轉、經緯度、氣候帶、洋流、板塊構造……
這些文字就像一把無形的刻刀,將他過往對世界的全部認知徹底重塑。
這時,篤篤篤——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屋內的寂靜。
“江家奶奶在嗎?”
村長孫滿倉搓著手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屋內飛快地掃了一圈,落在江辰身上。
“辰娃子,江家奶奶……趙總來看你們了?!?/p>
孫滿倉臉上擠出幾分恭敬,側身讓開一步,對著身后的人微微彎腰。
一個男人跟著孫滿倉走了進來。
那人約莫三十出頭,身材瘦削,穿著一件熨燙平整的呢子大衣,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江家奶奶,江辰同學,打擾了?!?/p>
趙世昌微微欠身,目光溫和地掃過屋內的景象。
孫滿倉滿臉堆笑道:“趙總聽說辰娃子身子還沒好利索,特意代表礦上,一大早就趕來看望你們?!?/p>
江奶奶被這文質彬彬的陌生人和孫滿倉的稱呼弄得不知所措,只是茫然地愣在原地。
江辰的心卻微微一沉。
那鏡片后看似溫和的目光,落在身上卻激起一絲警兆。
沉淀千年的經驗告訴他,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絕非善類。
趙世昌沒在意孫滿倉的奉承,只是從大衣內袋里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輕輕放在的炕沿上。
“江辰同學,節哀順變。老板驚聞噩耗,深感愧疚,特意交代我,務必把這筆心意親自送到?!?/p>
“這一千塊錢,是老板的一點心意,希望能幫你們渡過眼前這個難關?!?/p>
“一千塊?”
江奶奶目光死死盯住信封,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老板說了,礦上出了這樣的事故,是管理上的疏忽。這筆錢,希望能表達一點歉意,也希望能讓你們接下來能稍微寬裕一些?!?/p>
他的話語溫和,邏輯清晰,甚至帶著某種擔當。
但江辰卻聽出了冰冷的潛臺詞:疏忽?歉意?
他分明是在給這場“事故”定性!
“滿倉叔。”江辰淡淡道,“這錢……是礦上給的‘補助’?我爹娘……在礦上干了快十年,兩條命,就值這一千塊?”
趙世昌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江辰同學,礦上的工作,本身就存在風險。這次事故,是意外。老板拿出這一千塊,不是用來買斷什么,而是希望能實實在在地幫到你們,讓你們在失去頂梁柱后,生活不至于立刻陷入絕境?!?/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破敗的屋子:“你看看這個家,看看奶奶和小妹妹?,F在最重要是活下去,是把這個家撐起來?!?/p>
“拿著這筆錢,先安頓好眼前。讓身體好起來,讓生活穩定下來。礦上……自然會吸取教訓,加強安全管理,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p>
村長在一旁聽得直冒冷汗,連忙幫腔道:“江辰娃子!趙總說得在理啊!句句都是為你們著想!這錢是救命的錢!拿著吧!先把自己身子養好,照顧好奶奶和小魚!其他的……以后再說!以后再說!”
他生怕江辰再說出什么激怒這位的話來。
江辰道:“滿倉叔,錢,我們收下了?!?/p>
趙世昌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江辰同學能體諒老板的難處,能明白事理,這很好?!?/p>
“收了這錢,是不是就等于我們認了這是意外,以后……就不能再問礦上要說法了?”
江辰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趙世昌。
趙世昌臉上的那一絲滿意瞬間凝固了。
鏡片后,第一次閃過一絲毒蛇吐信般陰鷙的寒光!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再次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然后,他重新看向江辰:“江辰同學,老板拿出這筆錢,是希望你們能開始新的生活。一個嶄新的開始。”
“趙先生說得對!說得對!”村長幾乎是撲上來,一把抓起信封,強行塞進江辰的手里,扭頭看向趙世昌,“江辰收了!收了!您放心!他明白的!我會讓他明白的!”
趙世昌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江辰一眼。
他微微頷首,算作告別,然后轉身,步履從容地走到門口。
趙世昌目光掃過地上接水的破搪瓷水盆,他腳尖猛地一踢——
“哐當!”
水盆應聲翻倒,污水飛濺,幾點泥星濺上他锃亮的黑皮鞋。
孫滿倉嚇得一哆嗦。
趙世昌沒理驚慌的孫滿倉,也沒看地上的狼藉,只皺著眉盯著鞋面的污點。
他蹲下身,從西褲口袋中掏出一塊手絹,仔細地擦拭著鞋面的泥漬。
擦凈后,他直起身,頭也未抬朝屋外走去。
土屋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江奶奶她壓抑不住的啜泣。
江辰靠土墻上,閉上了眼睛。
一千塊。
活下去的資本有了,黃老師的三百塊加上這一千塊,足夠他暫時擺脫饑餓和病痛的威脅,甚至可能支撐他一段時間的學業。
但這錢,沾著他爹娘的血,帶著礦老板無聲的威脅和算計。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墻角那個破舊的帆布書包上。
里面裝著那本顛覆了他世界的《地理》課本。
知識……力量……
在這個凡人主宰的世界里,規則清晰而冰冷。
錢是力量,知識是力量,而隱藏在規則之下的算計與不公,同樣是一種力量。
他需要力量。
至于那個礦老板……
江辰的眼底深處,一絲屬于玄度真君的寒芒一閃而逝,隨即又被更深的疲憊和虛弱掩蓋。
現在,他連撕碎一張紙的力氣都沒有。
他需要時間。
需要……適應這個殘酷而宏大的新世界。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亮了一分。
但破屋內的寒意,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