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遠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對著那面紋絲不動的石壁,又是掐訣念咒,又是用身體去撞,嘴里不住聲地喊著:
“師父!師父您聽得見嗎?您應一聲啊!這……這到底是什么鬼門關?您可千萬別嚇唬弟子啊!”
山谷里的風更涼了。
暮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暈染開來,四周景物變得模糊不清。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老道的心,他甚至開始琢磨是不是該立刻下山,去找阿昌拿炸藥來。
雖然他知道這念頭荒誕且大不敬。
就在他六神無主,幾乎要絕望之際——
一道平靜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身后響起:
“慌什么。”
黃明遠渾身猛地一僵,所有動作瞬間定格。
他脖頸僵硬地,一寸寸地扭過頭。
只見江辰不知何時,已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幾步遠的溪邊亂石上,正靜靜地看著他。
身形單薄,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沖鋒衣,身上連半點塵土苔痕都未曾沾染。
仿佛他只是轉了個身,而非剛從一面完整的石壁里透體而出。
“師……師父?!”
黃明遠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聲音都變了調。
“您……您從哪兒出來的?剛才……剛才那石壁……您……您沒事吧?”
他語無倫次,手指哆嗦著指向那面此刻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石壁,又猛地縮回來,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江辰的目光從那面石壁上掠過,眼底深處仿佛有無數古老的卦象生滅流轉,最終歸于一片沉靜的幽深。
“無妨。”他淡淡道,“方才,見到了一位先行于此路的先賢。”
“先……先賢?”黃明遠一愣,下意識追問,“是……是哪位祖師?留下了什么傳承法寶嗎?”
在他的認知里,奇遇便該是如此。
江辰微微搖頭,邁步向谷外走去,聲音隨風傳來:“未曾留下器物,只傳了兩部經文。”
“《連山》與《歸藏》。”
“《連山》?《歸藏》?”黃明遠趕緊小跑著跟上,驚愕道,“這……這不是傳說中早于《周易》的太古易書嗎?早已失傳了幾千年!師父您……您竟得了真傳?!”
江辰腳步未停,目光投向暮靄沉沉的遠山,仿佛在回味那兩部古易蘊含的浩瀚信息。
“非是世俗所傳卜筮之書。《連山》首艮,象山之出云,連綿不絕,厚重載物,其理暗合此界地脈起伏、物質凝聚之規;《歸藏》首坤,萬物莫不歸藏于其中,主斂藏、孕育、終結,其勢深諳能量沉降、信息歸寂之律。”
“此二經,與其說是占卜吉兇,不如說是那位先賢觀此界山河演變、萬物生滅,以無上智慧推演出的……天地運行的總綱。其義理之精微,遠勝后世《周易》之流。”
黃明遠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地脈”、“能量”、“信息”這些詞玄之又玄,卻又隱隱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大道理,遠超他半生所學的任何符箓咒語。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師父,這經文對您修行……”
江辰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那是發現前路豁然開朗的欣然。
“大有裨益。以此二經總綱為引,梳理此界數學、物理、化學、生物諸般法則,如立竿見影,綱舉目張。神魂淬煉之道,亦多了數種凝練增效的法門。”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林暮色,落在了遙遠旅館中那個安靜的女孩身上。
“而且……對于如何治療蘇璃的病情,我有了新的想法。”
黃明遠聞言,精神頓時一振,連額頭的包都不覺得疼了:“師父您找到醫治蘇小姐的法子了?”
“或許可以一試。”
江辰沒有把話說滿,但語氣中的篤定卻讓黃明遠心中大定。
兩人不再言語,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山谷。
回到欒川縣城那家小旅館時,天已徹底黑透。
燕子剛照料蘇璃吃完一碗清淡的粥膳,正拿著溫熱的毛巾給她擦手。
蘇璃安靜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發現江辰歸來,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他身上。
阿昌沉默地站在門邊,如同恪盡職守的影子。
見到江辰和黃明遠安全返回,尤其是黃明遠額角那顯眼的青包和一身狼狽,燕子和阿昌都松了口氣,卻又面露疑惑。
黃明遠訕訕地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妨事,不妨事。”
江辰簡單用了些晚飯,便對三人道:“今晚我要為蘇璃治療,你們守在門外,任何人不得打擾。”
燕子和阿昌立刻神色一肅,重重點頭:“是,江先生!”
黃明遠也連忙稽首:“弟子為您護法!”
很快,房間被清空,只剩下江辰和蘇璃二人。
燈光被調暗,窗外縣城的喧囂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只剩下房間里一片朦朧的靜謐。
江辰讓蘇璃在床鋪上盤膝坐好,自己則與她面對面坐下。
他伸出手指,再次輕輕點在那光潔冰涼的眉心。
“守神歸一,念隨我動。”
他低聲說道,既是提醒蘇璃,也是告誡自己。
下一刻,他閉上雙眼,識海中《道德經》經文無聲流淌,群論結構微微震顫,《連山》《歸藏》的古老智慧如同星辰般點亮,提供著全新的視角與路徑。
神魂本源之光高度凝聚,化作一道比以往更加凝練、更加深邃的意念探針,循著那一點微弱的牽引,再次沉入蘇璃那片被無盡迷霧封鎖的識海!
轟——
依舊是那片混亂、扭曲、充斥著恐懼碎片風暴的混沌迷障。
排斥與撕扯之力如同億萬冰針,瞬間涌來!
但這一次,江辰的神念不再僅僅依靠《道德經》的虛靜硬抗。
意念核心處,《歸藏》之理自然運轉,那探針仿佛化為了一個微小的“歸藏”漩渦,散發出一種斂藏、吸納、包容的奇異“勢”場!
來襲的混亂迷霧碎片,觸碰到這微小的“歸藏”漩渦,其狂暴的排斥力竟被巧妙地引偏、吸納、轉化了一部分!
雖不能立刻化盡,卻使得江辰神念受到的直接沖擊大為減弱!
如同在狂暴的激流中,找到了一處巧妙的回水灣。
江辰心念一動,神念循著《連山》之理,變得如山岳般沉穩、連貫,不再試圖強行穿透,而是如同山脈延伸般,穩穩地在這片混亂的迷障中“扎根”,一步步向著那被層層包裹的脆弱核心挺進。
越往深處,迷霧越是濃稠冰冷,恐懼的尖嘯幾乎要撕裂神魂。
但江辰謹守《歸藏》之意,不斷微調著神念的頻率,將那些最外圍、相對稀薄的迷霧碎片,一絲絲、一縷縷地引入神念外圍的“漩渦”,緩緩化去其尖銳的戾氣,將其轉化為滋養神念本身的微弱資糧。
這是一個極其精微、極其危險的過程。
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既要化解迷霧,又不能驚動其核心那更深沉的恐懼,更不能讓自身神念被這混亂能量污染。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
守在門外的三人,只能看到房間內毫無聲息,仿佛兩人都已入定。
黃明遠捻著胡須,來回踱步,臉上寫滿緊張。
阿昌如松般矗立,耳朵卻微微顫動,捕捉著門內任何一絲異響。
燕子雙手交握,指尖發白,心中默默祈禱。
房間內。
江辰的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微微發白。
化納外界混亂意念,絕非易事,對神魂的負荷極大。
但他眼神依舊沉靜,甚至帶著一絲專注的興奮。
因為他清晰地“看”到,隨著外圍迷霧被一絲絲化去,那條通往蘇璃神魂核心的路徑,正在被緩緩拓清!
雖然緩慢,卻堅定無比!
而在那路徑的盡頭,那團蜷縮的瑟瑟發抖的微弱光影,似乎也感應到了某種變化。
她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點點模糊的面容。
這一次,那雙眼睛里映出的,不再是無邊的黑暗與瘋狂,而是一道……正在為她劈開混沌的……微光。
“……大……哥哥……?”
如同風中殘燭的意念碎片,再次觸及江辰的神念。
少了一絲茫然與恐懼,多了一絲名為希望的悸動。
江辰的神念溫和地環繞過去。
“嗯。”
他回應道。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