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應了一聲,準備下樓。手剛搭在門把上,手機就在掌心震了起來。
她遲疑幾秒,還是接起。
“喂。”
“到悉尼了?”陸崢的嗓音從那頭傳過來。
“嗯。”她靠在門框上,眼神落在腳邊。
“冷不冷?”
“還能凍死不成。”
“好好說話,顧朝朝。”他頓了頓,又道:“悉尼冬天濕冷,不比北京,你少穿一件就夠受的。”
顧朝暄咬著唇,沒接話。
陸崢又問:“吃東西了嗎?”
“剛準備下樓。”
“那邊食物油膩,別光吃牛排漢堡,多吃點湯面,暖和。”
她盯著窗外一線冷金色的海面,心口微微發酸。
“你怎么像我媽。”
電話那頭靜了片刻,他低低笑了一聲,“你媽會這么管你嗎?”
顧朝暄怔住,沒再說話。
“顧朝朝。”陸崢忽然喊她。
“玩可以,但別亂跑。晚上別一個人出去,手機保持電量,記得隨時發個消息。”他的聲音依舊冷靜,帶著不容忽視的分寸感,“在外頭,安全第一。”
“知道了。”
他那邊有雜音,像有人喊他。
“還有,晚上少喝冰的,別學邵沅他們胡鬧。冷風大,你咳嗽容易犯。”
顧朝暄唇角一抿,輕輕“嗯”了一聲。
電話快要掛斷時,他忽然又加了一句:“海邊景色不錯,你站高點看看,會舒服些。”
她喉嚨里涌上一股熱意,半天才擠出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猜你會站窗邊發呆。”陸崢語氣淡淡的,卻篤定。
話沒再繼續,那頭有人叫他名字,他只低聲道:“不說了,有事再打給你。”
嘟聲落下,屏幕暗下。
顧朝暄指尖還攥著手機,掌心余溫未散。屏幕徹底暗下,黑色的玻璃映出她半張側臉,唇角輕輕勾了一下。
陸崢的聲音像是從千里之外穿過風,落進她心口,冷淡又帶著不動聲色的在意。
她低頭,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那股堵在心口的郁氣,好像被海風吹散了幾分。
門外又響起邵沅的催促:“顧朝朝,你磨蹭什么呢?吃飯啦!”
顧朝暄收起手機,把那點余韻藏起來,拉開門下樓。
客廳里暖氣開得正足。
大理石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熱騰騰的牛排、沙拉、還有本地的海鮮。
玻璃吊燈把光打下來,照得金黃明亮,和窗外灰藍的海形成強烈反差。
“來來來,顧朝朝,正等你呢。”邵沅伸手一拍椅背,把她按在靠窗的位置,“女主角最后到場,大家鼓個掌?”
林驍成失笑,還是跟著拍了兩下。
顧朝暄坐下。
桌上的香氣撲面,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餓了。
“嘗這個。”程嶼難得開口,把一小碟海膽推過來。
顧朝暄抬眼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了句“謝謝”,才拿起勺子。
氣氛慢慢熱絡起來。
邵沅一邊切牛排,一邊神神秘秘:“你們猜我下午聯系誰了?”
“別賣關子。”林驍成哼了一聲,“說。”
“我一個朋友,他表哥在這邊有快艇。后天帶咱們出海,潛水,釣魚,晚上還能在船上看星星。”邵沅揚眉,得意非常,“夠意思吧。”
楊淼愣了愣:“潛水?冬天不冷嗎?”
“傻啊,人家快艇配套潛水服。冷?冷你就不上水唄。”邵沅嚷嚷。
“你行你上。”林驍成接茬,“到時候別嚇得直抖。”
“嘖,你就看著吧。”
兩人拌嘴,程嶼卻拿著相機,對準窗外的海面,按下快門。閃光燈沒開,只留下昏暗里隱約的海岸線。
“拍什么呢?”林驍成探頭。
“你們吵架。”程嶼語氣淡淡。
“靠!”林驍成笑罵一聲,反倒沒再說。
顧朝暄坐在一側,安靜看著他們,指尖摩挲著杯沿。方才心里的陰霾已散去大半,此刻聽著這些閑吵,竟覺得順耳。
她低頭,舀了一勺湯,慢慢喝下去。湯里有本地特有的香料味,不習慣,卻很暖。
陸崢那句“多吃點湯面,暖和”,忽然冒了出來。
她不動聲色,把湯碗推到面前,喝了個干凈。
飯后,邵沅提議打牌。
“旅行嘛,總得點娛樂。來來來,斗地主還是升級?”
楊淼一臉為難:“我不會……”
“你只要會看牌就行。”邵沅壓根沒打算放過她,硬是把人拉到自己這邊,“我罩著你。”
林驍成懶洋洋挨著沙發躺下,“行,你罩著。待會兒輸了全算你。”
顧朝暄被遞了一副牌。她抬眼,本想拒絕,可眾人眼神都看過來,索性沒推。
燈光落下,桌子上撲克牌噼里啪啦翻開。
笑聲、叫嚷聲交織在一起。
“炸了!”邵沅猛一拍桌,笑得張狂,“顧朝暄,你完了!”
顧朝暄抬眼,淡淡:“你也就這一手了。”
一串順子干凈利落地拍下去,直接壓住。
桌子一片嘩然。
楊淼瞪大眼睛:“你不是說不會玩嗎?”
顧朝暄挑眉,唇角冷冷勾起一點笑:“誰說的。”
林驍成哈哈大笑:“行啊,顧大小姐,深藏不露。”
“那是,我們顧大小姐……”邵沅一拍桌,搶過話頭,“從初中開始就這么陰險,誰要真當她是小白兔,分分鐘被她咬掉一口肉。”
“去你的。”
氣氛瞬間熱鬧起來,牌局一場接一場。
程嶼很少說話,卻不時舉起相機,捕捉他們桌上的笑聲、燈下的身影……
……
清晨的風帶著涼意。
幾個人從別墅出發時,太陽剛升起。司機早已把快艇租賃手續辦好,一行人直接驅車去碼頭。
悉尼冬天的海面并不熱鬧,偶爾有幾艘白色游艇停泊在岸邊。快艇離開碼頭后,浪頭一層層撲上來,風里裹著咸濕味。
楊淼救生衣扣得緊緊的,手死死拽著欄桿,連動都不敢動。
“放松點。”顧朝暄壓低聲音,幫她按了按快要被風掀走的帽檐。
“這才叫玩。”邵沅已經興奮起來,手里搖著一瓶汽水,邊喊邊大笑,“散伙旅行就該折騰點大的。”
行駛到半程,前方海面忽然出現了一艘大游艇。船身漆得發亮,甲板上站著一群人,正喝酒說笑,隔著風還能聽到聲音。
“巧啊。”林驍成第一個看見,笑出聲。
邵沅順著看過去,挑了挑眉,嘴角勾著,卻沒說什么。
顧朝暄瞇了瞇眼。
甲板上,確實有幾個熟面孔。
最顯眼的,是黎青。
她穿著米色風衣,整個人明艷張揚。
顧朝暄記得她。
北京的某些場合見過,她和邵沅之間的傳聞也聽過。
她的注意力卻很快被黎青身后的人吸引。
秦湛予。
他穿著簡單的毛衣,單手插兜,站在人群稍后的地方,沒插話,也沒什么表情。
船頭的風吹起衣角,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不顯眼,卻很沉穩。
顧朝暄心頭一滯。
他們并不熟,頂多算在同一層面上的圈子里偶爾見過。
但此刻,她分明感覺到,秦湛予的目光落過來。
不是明目張膽的直視,而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停留。
她別開眼。
兩艘船隔著海面并行了一段,還是有人喊了幾句寒暄。
“真巧啊,跑這邊也遇見。”
“世界小嘛。”
聲音混在風里,不真切。兩邊很快拉開距離,各自往不同方向開去。
快艇上的人又鬧了起來,邵沅一邊嚷嚷一邊計劃著潛水、釣魚的行程。林驍成起哄附和。
快艇拋錨在一處小島附近,林驍成第一個跳下去,濺起大片水花。邵沅也跟著下水。楊淼嚇得不敢動,只能窩在船頭,死抓著救生圈。
程嶼舉著相機,鏡頭里捕捉下水的人群和甲板上留守的身影。
或許是被程嶼感染,顧朝暄也拿出手機。
風大得很,手指一度僵住,屏幕反光,看不清。
她干脆瞇了眼,把鏡頭對準海面。浪花在陽光下碎裂成一層層亮片,伴著船身的起伏上下浮動,像無數細小的白羽撲面而來。
她調到錄像模式,先拍了楊淼——女孩緊張得臉發白,死死抓著救生圈,表情滑稽卻很真實。
鏡頭移過去,林驍成在水里撲騰著,沖她喊:“顧朝暄,你下來啊!”再一轉,邵沅也在水中,他頭發濕透,眼神鋒利,朝她抬手比了個挑釁的手勢。
她沒理會,只是把這些一一收入鏡頭,最后停留在遠處的天際線。
海天相接處,風聲吞沒一切,只有顏色冷靜而遼闊。
錄完,她低下頭,把片段隨手拼接,沒加濾鏡,只在結尾留下自己低頭笑的一幀。笑意不明顯,卻帶著風吹過后壓不住的弧度。
編輯完成后,她把視頻發了出去,備注只有短短一句:
【你不來,真虧了。】
進度條轉著圈。發出去的一瞬,她指尖還懸在屏幕上,心跳快了幾拍,似乎有點期待,又似乎在逃避。
沒過多久,屏幕震動。
【看了。】
緊接著第二條:【風大,別太靠邊。】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仿佛跨越了時差,隔著千里,正有人替她心口壓著一層安全感。
顧朝暄低低地笑了一聲。她把手機合上,放回防水袋,整個人靠在船舷邊,長發被風吹得凌亂。
“喂,你拍了我沒?”林驍成游回船邊,伸手扒著舷梯,嘴里嚷嚷,“剛才那跳水,英姿颯爽!”
“像落湯雞。”顧朝暄挑了挑眉,把手機翻出來,亮給他看一眼。畫面里,他整個人被浪花蓋住,只剩下一只手冒出水面。
“靠!”林驍成罵了一句,氣急敗壞地笑起來,“刪了刪了,別丟人現眼。”
她沒應,手指輕輕滑過屏幕,卻并沒刪除。
程嶼站在一旁,把相機舉起來,按下快門。鏡頭里,顧朝暄低頭看手機,眉眼被風吹得模糊,卻有一種不經意的安靜與明亮。
邵沅從水里爬上來,抓過毛巾胡亂擦了擦,坐在她身邊,毫不在意身上水珠濺到她的外套:“行啊顧朝朝,拿手機當擋箭牌,故意不上水吧?”
她偏頭看他一眼,語氣冷淡:“你管得寬。”
“就這脾氣。”邵沅咂舌,卻沒再多說,只擰開一瓶汽水,大口灌下。
……
夜幕降下來,幾個人打車去了 The ROCkS。
這片靠海的老城區在夜里亮起一排排暖黃燈光,砂巖砌成的老房子低矮整齊,外墻粗糲,木窗卻擦得發亮。
酒吧的門口掛著小黑板,用粉筆寫著當天的生啤與特調。
海風從港灣那頭吹來,帶著點咸味,混在空氣里的還有啤酒花和烤肉的氣息。
“這地方挺有意思。”林驍成先開口,手插兜,打量著一間門口人聲鼎沸的酒吧。
里面透出橙色的光,影影綽綽能看到木梁和高腳椅。
他們推開門進去。
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響,吧臺后整面墻都是酒瓶,從深色的威士忌到透明的金酒。
調酒師卷著袖子,動作干脆地搖壺、倒冰。
角落里有個小樂隊,低音貝斯和薩克斯的旋律壓著背景,歌手的嗓音略帶沙啞,卻意外和這里的氛圍貼合。
“這才叫氣氛。”邵沅一屁股坐下,手指敲著桌子,“不比國內那些吵得跟菜市場一樣的夜店。”
楊淼緊張得坐得筆直,盯著酒單半天不知點什么。最后小聲說:“有沒有……不太烈的?”
調酒師笑笑,推薦了杯 paSSiOnfrUit martini。
顧朝暄則挑了一杯琴湯尼,冰塊撞在杯壁的聲音脆亮。
“來,碰一個。”林驍成舉起杯。
幾個人的杯子在空中輕輕撞到一起,玻璃清脆的一聲在背景音樂里顯得格外干凈。
顧朝暄垂下眼睫,喝了一口,酒意先涼后熱,順著喉嚨一點點涌上來。
人聲在酒吧里越聚越多,杯盞碰撞的聲音與低沉的貝斯混雜,空氣里彌漫著檸檬片和酒精的氣息。
顧朝暄喝到第二杯,臉上并沒有明顯的醉意,但胃里漸漸泛起一股熱。
她放下杯子,借口去洗手間,順著走廊往里走。
洗手間里光線偏暗,鏡子上浮著一層水霧。
她彎下身用冷水撲了幾把臉,冰涼的觸感讓頭腦清醒了些。
抬頭時,鏡子里倒映出自己發絲散亂、臉頰泛紅,眉眼間帶著一點被酒精勾出的懶意。
她用手擦了擦臉,沒擦干凈,水珠順著下頜滑落。她懶得管,甩了甩手,推門走出去。
走廊里比大廳安靜,只有隱約的鼓點傳來。她抬步往外走時,一個人從側面正好迎面而來。
視線在走廊的昏燈下對上時,秦湛予先停下,目光落在她臉頰。
顧朝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抬手去摸。
秦湛予伸手,把紙巾遞過來。
顧朝暄怔了下,還是接過來,低聲說:“謝謝。”
紙巾很干,她垂眼擦掉水痕,轉身正要走。
背后忽然傳來他的聲音。
“顧朝暄。”
她腳步一停,回頭。
秦湛予看著她,神情沒有太大起伏,只是從口袋里抽出一張牛皮紙的請柬,遞了過來。
顧朝暄盯著那只伸過來的手,燈光在秦湛予指節間停留,襯得那張請柬顏色更沉。
“這是什么?”她沒伸手,只抬眼看他。
秦湛予的眼神很平淡,不帶催促,“悉尼大學國際辯論邀請賽的入場函。我是中國隊的帶隊,臨時缺席了一人。”頓了頓,他聲音壓低,“我想請你加入。”
顧朝暄怔了怔。
那張請柬上的字母清晰,金色壓紋在昏暗里折出一條冷光,顯得格外正式。
她握著紙巾的指尖用力了些,半晌才開口:“你可能找錯人了。”
“沒有。”秦湛予看著她,神情不動聲色,“我見過你以前的表現。臨場思維、邏輯,還有你在場下的態度,都足夠。”
“可我來悉尼,不是為了這個。”
空氣在這句話后凝住。走廊燈光映在兩人之間,顯出一段安靜的距離。
秦湛予沒有立刻收回手。他靜靜站著,似乎連呼吸都壓輕了,像是在等她給個明確的答案。
顧朝暄唇角動了動,把紙巾團好,隨手塞進口袋。
她沒有去接那張請柬,只輕聲說:“謝謝,我不需要。”
轉身時,她的腳步沒有加快,卻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意。
秦湛予手里的請柬在半空停了兩秒,才緩緩收回。
他眼睫微垂,薄唇輕抿,神色平靜,看不出情緒。
走廊盡頭的門被推開,喧鬧的樂聲涌了進來,像潮水般把她整個人淹沒。
秦湛予站在昏燈下,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緊了那張請柬。
片刻,他慢慢折起,放回外套里,神色克制得近乎冷漠。
……
推門那刻,鼓點像被人拽斷,眼前一團亂。
吧臺前已經有人翻了高腳凳,玻璃杯碎了一地,酒順著木地板的紋理往外蔓延。
兩撥人正扭在一起,拳風帶著酒氣,罵聲全是熟悉的北京味兒。
楊淼被擠到角落,個頭不占優勢,眼眶紅了,雙手護著頭,連“別打了”都被嘈雜吞進去。
程嶼擋在她前面,手還吊著相機,冷不丁挨了一肘子,悶聲倒吸氣,仍是撐著不讓她被人群頂到墻上。
“你他媽——”林驍成一拳掄出去,打在對面肩口,發狠又失了準頭。對面的人也不客氣,拽住他衣領往下一摁,肩膀乒地撞在吧臺沿。
“住手!”顧朝暄幾步沖過去,先把楊淼從角落拽出來塞給程嶼,“帶她出去!”
沒人聽見“住手”。空氣里全是“滾”“放手”。有人想勸,被胳膊肘刮到,痛得直抽氣,又退回門邊。
她沒再喊,徑直上前,抓住林驍成的后領猛地一拽。
林驍成被拉得一個踉蹌,回頭正要發火,看到是她,罵人的話哽在嗓子眼,臉漲得通紅:“他先動的手——”
“閉嘴。”顧朝暄的聲音不高,壓得住,“出來。”
對面有人冷笑:“出來?今兒說清楚再走——誰惦記誰的女人,你們心里沒數?”
話音剛落,又有人掄起拳頭要上。
顧朝暄眼角一跳,側身一步,手肘頂住林驍成的胸口把人往后推,自己反手抄起桌上的餐巾筒,“砰”地一聲拍在吧臺上,硬生生震住了一圈人。
“都別動。”她抬眼,冷淡到近乎無情,“再動,我報警。”
一瞬的靜止里,只有碎玻璃碴子在鞋底下“咯吱”作響。有人不服:“報警?你報啊。”
“這里是悉尼。”她往后指了指門外,“The ROCkS,監控一堆。酒吧有保安,有報警按鈕。你們要是不介意在國外進局子,繼續。”
對面那人被她噎住,眼神還橫著,嘴硬:“少拿這套嚇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