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府門口,上茅村的村民們像決堤的洪水,密密麻麻地堵在那里。他們臉上全是焦灼與憤懣,粗啞的喊聲此起彼伏:
“還我們房子!還我們果園!”
“政府不能不管我們啊!”
“把救災款拿出來!”
陳光明和俞沐大快步走出辦公樓,劉一菲、姜浩、馬前進都出來了,就連政法委員牛進波也出來了。
陳光明站在臺階上,大聲說道:“大家靜一靜!我是鎮長陳光明,有話好好說!”
人群稍稍安靜,卻仍有不滿的嘀咕聲。陳光明轉頭,找到臉色發白的村支書茅大山,厲聲道:“茅大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茅大山擦了擦額頭的汗,湊到陳光明身邊,壓低聲音:
“陳鎮長,村民們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信,說縣里給咱們撥了三十萬救災款,可這錢遲遲沒發下來......他們急了,就都跑到這兒來了,我實在是擋不住呀。”
“救災款的事,俞主任,你跟大家解釋一下。”陳光明看向身邊的俞沐大。
俞沐大往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各位鄉親,縣里的三十萬救災款確實已經到位了,但楊書記正在外地出差,按照流程,得等他回來才能辦理后續手續......”
“等?我們能等,家里漏雨的房子能等嗎?爛在地里的果子能等嗎?”
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往前擠了擠,紅著眼喊道,“陳鎮長,你是一鎮之長,難道還做不了這個主?分明就是想拖著不發,推卸責任!”
“就是!別拿楊書記當幌子!”
“今天必須發錢!”
“不發錢就滾出大山鎮!”
群情再次激動起來,指責聲、謾罵聲像利箭一樣傳進陳光明耳朵里。
陳光明看著一張張激動的臉,心里清楚得很,今天這事兒透著蹊蹺。昨天村民們看見他還點頭哈腰,今天就為了錢謾罵不止,這里面如果沒人挑唆,陳光明是絕對不相信的。
而楊晉達這時候“出差”,擺明了是給陳光明設套。陳光明知道,今天如果處理不好,他在大山鎮好不容易攢下的一點威信,恐怕瞬間就會蕩然無存。
陳光明深吸一口氣,往前站了站,“鄉親們,我知道大家不容易。這樣,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后,我保證把救災款發到大家手上!”
“鄉親們,咱們一起救過災,一起對抗泥石流,我陳光明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們應該心中有數!如果相信我,請給我三天時間!”
村民們安靜下來,陳光明的話深深打動了他們。村支書茅大山見狀,趕緊喊道,“老少爺們!陳鎮長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咱們一村人呀!咱們不給陳鎮長添亂,咱們三天以后再來!都回去吧!”
村民們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人群里有幾個年輕人喊道:
“不行!誰知道你是不是緩兵之計!”
“今天不發,我們就不走了!”
“不能走,走了這錢就白瞎了!”
被這幾個年輕人一鬧,村民們又亂哄哄地回來了。
牛進波湊前一步,壓低聲音對陳光明說,“陳鎮長,把派出所調過來!只要把這幾個領頭的抓起來,我保證他們都會一哄而散!”
牛進波用期待的目光看著陳光明,“陳鎮長,你要是同意,我現在就打電話!”
“不行,不能叫派出所,更不能抓人,那樣會激化矛盾......”劉一菲反駁道。
牛進波梗著頭道,“不抓幾個領頭的,萬一釀成群體**件,怎么辦?”
看著愈發失控的局面,陳光明知道,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用警察。誰知道牛進波是想幫他解決問題,還是想給他惹更大的麻煩。
陳光明咬了咬牙,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高高舉起,大聲喊道,“鄉親們,我答應你們,現在就發救濟款,但你們要給我時間,去銀行取錢吧?”
他轉身對身后的俞沐大說:“俞主任,這是我的轉業費,正好三十萬,你現在就去銀行取出來,先發給鄉親們!”
劉一菲愣住了,“陳鎮長!”
俞沐大也是一愣:“鎮長,你......”
“快去!”陳光明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決。
二樓辦公室,躲在窗簾后面的劉文才,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悄悄摸出手機,撥通了楊晉達的電話。
“楊書記,陳光明那小子......他居然自己掏腰包,把錢給發了。”
電話那頭的楊晉達冷哼一聲,語氣陰狠:“他倒挺大方。我倒要看看,他陳光明怎么有臉來求我!我要好好羞辱他一頓,最后……一分錢也別想從我這兒拿走!”
等到村民們領了錢散去,陳光明回到辦公室,陷在辦公椅里,肩膀垮下來,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雙手手指用力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連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
劉一菲站在辦公桌旁,看著他疲憊的側臉,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剛才在門口,他挺身而出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可此刻卸下那層強硬,只剩下滿身的倦意。
劉一菲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替他按按緊繃的額角,指尖剛要碰到,卻又猛地頓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她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杯溫水,輕輕放在陳光明手邊:“鎮長,喝點水吧。”
陳光明“嗯”了一聲,睜開眼,眼底布滿紅血絲。他端起水杯,卻沒喝,只是盯著杯壁上氤氳的熱氣出神。
三十萬,那是他在部隊摸爬滾打好幾年攢下的全部家當。說是先墊上,可楊晉達那副嘴臉,他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筆錢想從財政要回來,難如登天。
“這分明是沖著我來的。”陳光明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寒意,“楊晉達算準了,我不可能看著災民鬧翻天,算準了我會為了穩住局面讓步......他就是想讓我難堪,讓我在鎮里抬不起頭。”
劉一菲抿了抿唇,想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卻又覺得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
陳光明握著水杯的手在顫抖——他正在心里盤算著,如何在這場明擺著的算計里,既守住民心,又不至于輸得太慘。
不,我要贏,輸一點也不行!
陳光明放下杯子,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著,每一下都像是在清點過往的硝煙。
從南疆的叢林到雪域的哨所,他記不清自己參加過多少次戰斗了——那些槍林彈雨里的生死瞬間,比此刻鎮政府門口的圍堵要兇險百倍。這點困境,算得了什么?
陳光明的眼神陡然清亮,楊晉達想用三十萬拿捏他,想用民意壓垮他,卻忘了他陳光明最擅長的就是絕地反擊。
“劉鎮長,”陳光明抬頭看向劉一菲,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去紀委找姜浩書記,請他過來一趟,就說我有重要事情和他商量。”
劉一菲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圖,眼神亮了亮:“好,我馬上去!”
劉一菲剛出辦公室,陳光明拿起了電話。
“喂,是我,陳光明。”電話接通后,他聲音沉穩,“大秘同志,麻煩問一下,丁書記現在在辦公室嗎?我有緊急情況,想跟他通個電話。”
放下電話以后,陳光明打開窗戶,眺望著遠方。和丁一的通話,讓他對這次的絕地反擊更增添了幾分信心。
窗外的蟬鳴依舊聒噪,但陳光明臉上已沒了半分焦灼。他知道,這場沒有硝煙的仗,該輪到他出牌了。
姜浩敲門進來,在椅子上坐定,陳光明轉身打開身后的鐵皮柜,從里面拿出一條包裝精致的煙,撕開封條,抽出一盒放在姜浩面前:“姜書記,嘗嘗這個。”
姜浩拿起煙盒看了看,眉梢微揚:“喲,這可是市面上少見的好煙,你倒是藏了好東西。”
姜浩隨手拆開,抽出一支點燃,煙霧裊裊中,他身子微微前傾:“陳鎮長,咱們倆就別繞圈子了,你特意把我叫來,肯定不是為了抽煙。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陳光明也點了支煙,猛吸了幾口,然后將只抽了一半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
“姜書記,楊晉達和江波躲了出去,他們倆借著救災款設局,明擺著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但他們倆千算萬算,漏了最關鍵的一環——財政所長周成。”
姜浩夾著煙的手頓了頓,眼神一凜:“你想動周成?”
“不是想,是必須。”陳光明語氣斬釘截鐵,“拿下周成,既能斷了楊晉達的左膀右臂,也能迅速開展對上茅村的救災工作。至于財政所長的位置,就讓程剛來干好了,他為人正直,業務也熟,能擔起這個擔子。”
姜浩內心一陣狂喜,他剛和陳光明講過程剛要回財政所的事,沒想到今天陳光明就下定決心了!而且陳光明給出的條件很優厚,程剛一步到位,直接當所長!
“怎么拿下周成?”姜浩是個謹慎的人,他必須評估陳光明的計劃是否可行。如果漏洞百出,即使陳光明開出的條件優厚,他也不能答應。
“我給縣委丁書記打了電話,請他派審計局的人來審計帳目......”陳光明把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托盤而出。
姜浩不由得感嘆陳光明的膽子夠大,心又夠細。他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計劃稱得上完美,他又瞥了眼桌上那盒好煙,突然笑了笑:
“果然是當兵的人,要么不動,一動就是殺招。行,既然你想好了,我這邊全力配合。只要查出周成的問題,絕不姑息。”
陳光明朝他點了點頭,眼底的陰霾徹底散去。拿下周成,只是第一步。他要讓楊晉達知道,老兵的脊梁,不是誰都能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