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月珍能看到她進出,自然也看到了藺昌民。
秦月珍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敢主動提及此事!私通外男乃是大罪,是要被浸豬籠的!”
“所以呢,你打算說出去嗎?”沈姝婉的目光在她臉上淡淡掃過。
秦月珍被她冷冽的目光震懾到,后退兩步。
“你這個人,到底、到底是要怎樣?!”她近乎癲狂地喊道,“你是瘋了,你難道不怕死?你憑什么覺得我不會曝光你?為了錢,我什么都能做!別逼我!”
沈姝婉的視線始終沒有從跟前的女子臉上移開。
她忽然記起前世,模糊聽說秦月珍的爺爺得了重病。
“月珍,”她的聲音輕柔了些,“你可是想要錢給爺爺治???”
秦月珍猛地瞪大眼睛。
沈姝婉嘆了口氣,“三少爺來找我取奶水,說是回去用西洋學來的法子化驗,便可判斷我何時能再給小少爺喂奶。這事李嬤嬤可以佐證,你若不信大可找她問問?!?/p>
她心中有九成把握。
哪怕昨夜三少爺騙了她,秦月珍也絕對沒有膽子找李嬤嬤當面對質。
只是這樣說起來,三少爺若想要她的奶水,連她都能想出更具說服力的理由,三少爺難道想不到嗎?非要把李嬤嬤搬出來,難不成也是拿準了她不會去問?
秦月珍滿腔熱血瞬間崩散了,腿一軟癱坐在地。
“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她無助地哭起來。
沈姝婉見她這樣,雖心生憐憫,卻轉瞬即逝。
論慘,誰能比她前世更慘?
她冷靜盤算起來。梅蘭苑耳目眾多,周巧姑、趙銀娣等人整日盯著她,恨不得從細枝末微處尋到她的錯處。
秦月珍雖然膽小怕事,卻仍然心存善念。
她知道三少爺的事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故而在告密時只透露了無關緊要的地方。
此人亦有可利用的地方。
“月珍,你要的錢,我可以給你。”沈姝婉輕聲道。
秦月珍猛地仰起頭,淚眼婆娑中帶著難以置信。
“咱們都是苦命人,本該互相幫襯。但你為了區區一串銅錢,就冒險與趙銀娣這類人同流合污,實在太不理智了。你應該沒想到她會輕而易舉就把你賣了吧?”
“須知與虎謀皮,他日必將為虎所噬?!?/p>
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讓秦月珍淚眼婆娑。
“其實我認識一位醫生,或許我能說服他上你家去給你爺爺看病。”
“不!不用醫生!”秦月珍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給我銀子就行!我只要錢!”
只要錢,不要醫生?
她在害怕什么,難道她爺爺的病有隱情?
“你要多少?”沈姝婉盯著她,問道。
秦月珍弱弱地報出一個驚天數字,“五百銀元。”
沈姝婉心中更覺疑竇頓生,“五百銀元可不是小數目,我們的月例一年也不過兩百銀元,哪怕大房奶奶找我辦事,最多也就給十塊銀元。”
她看著秦月珍眼中的光芒亮了又暗,補充道,“不過這錢,我可以給你。應該說整個梅蘭苑,只有我能給你?!?/p>
秦月珍一怔。
“你若不放心,這個先拿去,算是第一筆交易。我需要你在我歸家時,盯緊她們,以防她們搞小動作?!鄙蜴駨膽阎刑统隽硪话t紙,里面是五塊銀元。
她微微抬眸,寒光畢現,“不過你記住,從今以后,你只能為我一人做事。這些事一定不會違背道德三觀和律法。倘若讓我發現你背叛我改投他主,我也不會輕饒。”
秦月珍眼底浮現出掙扎之色。
可眼下,除了沈姝婉,她還能找誰?
藺公館里的人沒一個肯多看她一眼,外頭放印子錢的更是冷酷貪婪。
她像被抽干了力氣,“好,我聽你的?!?/p>
沈姝婉點點頭,將她攙扶起來,拍去裙上塵泥,“快回去吧,你以后少往我這兒跑,若聽見她們在背后指摘我,你也學著說個一兩句不痛不癢的,莫讓人將你我視為一路人就行。”
秦月珍胡亂地應下,匆匆消失在樹叢后。
沈姝婉望著她的背影,眸光微閃。
秦月珍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沒見過世面,也不懂那些齷齪手段。原本她拿著自己的短處,占據上風,如今卻反倒被自己牢牢拽在手里。
整理好心緒,沈姝婉轉身走到角門外,巷子里停著一輛半舊的藍布馬車。
小廝和丫鬟左右候著,見她出來,立刻堆出笑臉。
“婉娘子出來了!”小丫鬟嘴甜地迎上來,“周姑姑和趙姐姐特意吩咐了,差我們備好車送您家去呢!周姑姑特意交代了,如今您是梅蘭苑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不能再像往日那樣自己叫車回去,沒得跌了藺公館的份兒!”
小廝在一旁笑著附和。
沈姝婉面上不露分毫,腳步并未停頓,看似隨意地繞著馬車走了一圈,果然瞧出了問題。
靠近后輪內側的車軸處,有一道不甚明顯的新鮮刮痕。
沈姝婉摸了摸耳垂,故意讓耳飾掉落,趁著彎腰下去撿時,伸手往車軸一探。
固定車軸的釘子竟然是松動的!
她心下一冷。
果然這些奶媽沒這么好心,這是想趁她回家路上,給她安排一個車毀人亡的慘劇啊。
為了爭寵奪權,那些人竟想要她的命!
“哎呦,究竟什么要緊的物件,叫我們底下人撿就是了,您快些起來吧!”
丫鬟手忙腳亂地把她攙起來,她臉上適時露出虛弱和歉意,“勞你們二位白跑一趟了。我方才走了幾步,覺得頭有些昏沉,三少爺也叮囑過我不得吹風,這馬車我還是不坐了,慢慢走回去就好?!?/p>
丫鬟和小廝聞言,還想再勸,“婉娘子,您回家一趟不容易,或者我們讓車夫慢些……”
這時,一個戴著瓜皮帽的書童小跑過來,對著沈姝婉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沈姝婉認得他,是常跟在三少爺身邊的小廝眀硯。
“婉小姐,我家少爺聽說您家中小女抱恙,又聽聞顧醫生有位姓劉的徒弟今日得空,少爺便吩咐請他陪您走一趟,給小小姐瞧病。這會兒人已經在前頭巷口等著了,你快些跟我去吧!”
沈姝婉有些意外。三少爺動作倒快,昨兒才提這事,今日就給她安排上了。
她也不推辭,連道幾句少爺費心,果斷跟著眀硯去了。
臨走時聽見小丫鬟在背后嘟囔,“嘖嘖,怪道擺架子呢,原來早就攀上三少爺了。”
小廝呸道,“她不是有夫之婦嗎?真不要臉!”
拐進僻靜的小巷,前面竟停了一輛黑色汽車。
在這個年代的港城,汽車依然是稀罕物,絕非普通醫生學徒有能力擁有。
車門一開,走下來一個青年。
他穿著一身淺灰色西裝,外罩呢子大衣,鼻梁上依舊架著那副黑框眼鏡。陽光透過巷口稀疏的樹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婉小姐,實在抱歉,醫館臨時有急癥病人,原本約好的劉醫生抽不開身。我想著既已安排妥當,機會難得,令嬡的病恐怕耽擱不了,便冒昧替他前來?!?/p>
沈姝婉透過鏡片看到那雙努力掩飾卻仍泄露出緊張的眼睛,心中了然。
只怕從一開始,這位三少爺就打著親自來的主意吧。
她面上一副受寵若驚,“三少爺,這如何使得?您貴為少爺,如何能為了奴婢的事……”
“醫者父母心,病患無分貴賤,”藺昌民打斷她,“況且現在是新時代了,早不該再有什么少爺丫鬟,人和人是平等的。”
他拉開后座的車門,目光灼灼。
沈姝婉聽過西洋的那套理論,自然無法再辯駁,但她此刻卻忽然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