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沿,唇邊綻開一抹淺淡的笑:“三奶奶往后慢慢就曉得了,三爺他……其實是個心善的人。他對您也很好,很愛重您。”
沈悠悠握著茶盞的手頓了頓,心里輕嗤一聲,不信!
不過他好不好,到底是個什么人,與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今日幫他演這場戲,不過是把從前那點說不清的牽扯徹底了斷,等這兩日把人悄悄送回秦家,便算是兩不相欠。
日后啊……
各走各的路,再別糾纏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月上中天,夜深人靜時,沈悠悠在黑衣人的護送下悄摸回了家。
可腳剛跨進院門,小蘭就慌慌張張地迎上來,聲音帶著哭腔:“小姐!不好了!三爺他突然發(fā)起高熱,燒得都開始說胡話了!”
“什么?”沈悠悠眉心猛地擰起,白日里離開時,他明明還好好的,怎么才幾個時辰就成了這樣?
“我想著去藥房抓藥,可兩個藥房門口都有好幾雙眼睛盯著呢,哪里敢進去啊!”小蘭急得直跺腳,“現(xiàn)在三爺身上燙得嚇人,跟揣了個炭爐似的,再這么燒下去,可怎么得了!”
“帶我去看看!”沈悠悠快步往臥房走,推開門就見秦長風(fēng)躺在床上,臉色紅得近乎發(fā)紫,呼吸粗重,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嘟囔著什么,誰也聽不清。
她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指尖剛觸到皮膚就猛地縮回——燙得灼人,比方才用烈酒擦身時還要厲害。
“這可怎么辦?”沈悠悠繞著床轉(zhuǎn)了兩圈,眼瞧著秦長風(fēng)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牙一咬,從妝奩抽屜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這是她防身用的,此刻卻想著用古老的放血法子試一試。
“小……小姐!您這是要做什么?”小蘭見她握著匕首走近,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撲上去拉住她的胳膊,“這可使不得啊!要是真出了人命,秦家怎么會放過咱們?咱們……咱們會死的!”
兩人正拉扯間,身后忽然傳來怯生生的聲音:“東……東家,我……我倒有個法子,就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沈悠悠回頭,見是栓子媳婦,正攥著衣角站在門口,臉色發(fā)白,聲音還帶著顫。
“你說!”她立刻松開匕首,快步走過去。
栓子媳婦咽了口唾沫,手指絞得更緊了:“我們鄉(xiāng)下窮人,以前沒錢抓藥,家里孩子燒得快糊涂時,就找老輩人說的‘退熱草’,煮了水擦身子、熏屋子,再把草汁混著溫米湯灌下去,多少都能降點燒……”
“退熱草?”沈悠悠眼睛一亮,可轉(zhuǎn)瞬又皺起眉,“這深更半夜的,哪兒去尋這種草?”
“不用去遠地方!”栓子媳婦連忙擺手,眼里閃過一絲光亮,“咱們后院墻根下就長著!葉子帶鋸齒,開著細碎的小白花,聞著有股子清苦香,老輩人說這草性涼,能清熱瀉火,以前村里孩子出痘疹發(fā)熱,全靠它救命呢。就是……就是得配著‘酒蒸艾葉’一起用才管用,不然光擦身子,怕是壓不住這么重的熱。”
“以前村里的牛、馬什么的發(fā)熱,也是這么退熱的,東家……”
“牛馬?”小蘭驚呼,“三爺金貴著呢,怎么能用這種藥啊?”
“現(xiàn)在也沒別的法子了,試試總比燒死了墻。”沈悠悠沒半分遲疑:“彩霞,那你快去后院摘兩把退熱草來!”
又轉(zhuǎn)向小蘭,“家里還有艾葉嗎?”
“有!有!”小蘭忙點頭,腳步都帶了風(fēng),“前兒我還曬了一筐,本想著開業(yè)用,去去霉氣,就放在灶房的竹籃里,我這就去拿!”
“快,咱們分頭動手!”
不過片刻,灶房里就冒起了裊裊熱氣。
栓子媳婦把曬干的艾葉鋪在蒸籠里,倒上沈悠悠尋來的烈酒,小火慢煨著,淳厚的酒氣混著艾葉的清香很快漫了滿院,驅(qū)散了幾分焦灼。
沈悠悠則蹲在石磨旁,把新鮮的退熱草洗凈,用石臼細細搗爛,碧綠色的草汁順著指縫往下滴,把她的指尖染得發(fā)綠,連指甲縫里都浸著清苦的藥香。
“先熏!”栓子媳婦端著熱氣騰騰的蒸籠,小心翼翼地走進臥房。
沈悠悠立刻上前,輕輕解開秦長風(fēng)的衣襟,讓帶著酒氣的艾葉熱氣緩緩裹住他的額頭、脖頸和腋窩——這些地方血管密集,熱氣能帶著藥性滲進肌理,把體內(nèi)的熱毒逼出來。
秦長風(fēng)原本滾燙得發(fā)亮的皮膚,被熱氣熏得泛起一層薄紅,嘴里的胡話漸漸低了下去,不再是先前那般嘶吼,只是偶爾發(fā)出幾聲模糊的囈語。
小蘭在一旁端著銅盆,用退熱草水一遍遍擦拭他的手心、腳心,涼透的草水擦上去,很快就被體溫焐熱,她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也顧不上擦一把。
“該灌草汁了。”沈悠悠舀了一勺混著草汁的溫米湯,湊到唇邊試了試,不燙不涼,剛好能入口。
她讓小蘭輕輕扶著秦長風(fēng)的頭,自己用小勺一點點把米湯送進他嘴里。
秦長風(fēng)牙關(guān)咬得緊,大半米湯都順著嘴角流到了枕頭上,沈悠悠卻沒氣餒,耐心地等他喉頭微動咽下一口,再接著喂下一口,直到小半碗草汁米湯見了底。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臥房里的艾葉香漸漸淡了,銅盆里的退熱草水換了五六次。
沈悠悠再次伸手探向秦長風(fēng)的額頭,原本灼手的溫度竟真的降了些,雖然還是熱,卻不再像先前那般燙手,連呼吸都平穩(wěn)了許多。
“好像……真的有用!”小蘭驚喜地低呼,聲音都帶了哭腔,“三爺剛才還在蹬被子,現(xiàn)在都不怎么動了,胸口起伏也勻了!”
栓子媳婦松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臉上露出幾分靦腆的笑:“這法子雖說土氣,卻是老輩人傳下來的,只要能讓他發(fā)點汗,熱就能退得快些。等天亮了,再采些退熱草煮水喝,應(yīng)該就能穩(wěn)住了。”
沈悠悠看著秦長風(fēng)漸漸舒展的眉頭,緊繃了大半晚的神經(jīng)終于松了些,只是指尖還殘留著搗草汁時留下的清苦,揮之不去。
她想起栓子媳婦說的“窮人沒藥的法子”,心里一陣發(fā)酸——若不是被人盯著連藥房都去不得,誰會冒險用這種牲口用的偏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