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們本對當官的厭惡不已,結果宋珩三言兩語就扭轉了他們的態(tài)度,由先前的義憤填膺變成了訴苦。
他們紛紛控訴前任縣令蔣紹的諸多混賬,罵他草菅人命,罵他收刮民脂民膏,罵他官商勾結是禍害等等。
宋珩趁熱打鐵,不管他們話中的真假,詢問起當地的治理情況。山匪們激動不已,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許多時候虞妙書都想插話,想了想還是算了,由著他們激情發(fā)揮,慷慨激揚。
宋珩怕惹惱山匪遭殃,不分青紅皂白跟著他們斥責前任縣令的種種不是,只求茍命。
此舉果然引得眾人的好感,覺得他像個好官,能理解他們的不易。
關押在柴房里的張?zhí)m等人擔憂不已,以為今日在劫難逃。哪曉得接近正午時分,他們居然被山匪放了。
看到虞妙書過來,張?zhí)m激動無比,想說什么,被虞妙書止住。
幾人的包袱被山匪歸還,張?zhí)m匆忙檢查,所有物品完好無缺,連錢銀都未曾動過。
黃麻子本就不想生事,再加之宋珩一張破嘴討得眾人好感,五人被蒙了頭送至官道,連騾子都毫毛無損。
一山匪道:“翻過前頭那座山,沿官道而行,約莫三五幾日就能到縣里了?!?/p>
宋珩蒙著頭道:“多謝好漢指路?!?/p>
送他們下來的山匪很有默契隱退,待周邊聽不到動靜后,宋珩才扯掉頭上的麻布袋,官道上空無一人,他趕緊叫劉二送虞妙書等人上騾馬車跑路。
幾人忙慌慌逃跑,動作比兔子還快。
與此同時,有山匪怕宋珩去到衙門下令剿匪,黃麻子并未放到心上,說道:“剿什么匪,那縣衙里近一年都沒有縣太爺主事了,烏七八糟的,他們哪來的空管俺們?”
這話寬了眾人的心,且一個外鄉(xiāng)人來到這里,哪哪都不熟,一堆破事等著處理,衙門里的差役也沒幾個,哪來的時間精力跑過來折騰?
這段小插曲有驚無險。
在逃跑的過程中,胡紅梅后怕不已,激動道:“我還以為咱們得交代在這兒了,昨晚一點動靜都不曉得,定是被他們迷暈了?!?/p>
虞妙書:“得多虧宋郎君巧舌如簧,若不然咱們一個都跑不了。”
張?zhí)m憂心忡忡,“原以為來了奉縣就順利,沒想當地竟然還有山賊,這可是禍患?!?/p>
虞妙書擺手,“暫且顧不上這許多?!?/p>
五人頂著日頭跑路,沿官道一刻不停,宋珩心中多少有些受驚,若是遇到窮兇惡極之徒,只怕他們早就完蛋了。
也幸虧那官袍保了性命,若是劫財劫色,只怕得鬧出人命來。
匆忙行了一個多時辰,可算看到了村落,幾人稍稍安心。
宋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去到一戶人家討水喝。那老媼給他們端水出來,上下打量五人,說道:“聽你們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p>
宋珩忙道:“我們是來投奔親戚的?!?/p>
老媼“哦”了一聲,倒也沒有多問,虞妙書忍不住試探,“老人家,這地方是不是不大太平?”
老媼愣了愣,“怎么?”
虞妙書嚴肅道:“我們過來時,聽到附近有山匪出沒,可嚇得夠嗆。”
老媼連連擺手,“沒有這回事?!?/p>
她的反應著實奇怪,一旁的張?zhí)m想說什么,被虞妙書制止。宋珩也察覺到了異常,幾人不敢作逗留,匆匆告辭離去。
一行人餓著肚子跑得飛快,生怕又落入陷阱。
這不,路上張?zhí)m發(fā)牢騷道:“真是邪門了,當地人怎么會不清楚有沒有山匪?”
胡紅梅接茬兒道:“他們肯定是一伙的,咱們得跑快點?!?/p>
幾人滿腹牢騷,都不敢大意,只悶著頭往前,必須得趕在天黑之前過這片是非之地。
待到傍晚時分,可算看到了一片大村落,估計有好幾十戶人家。
當地人大部分姓鄧,宋珩請村民帶他去見族長,同老族長說明來意,他們得到了款待。
此地名叫鄧家村,村里有六十多戶,并且還設有私塾,由族里請了教書先生授課。
那老族長是鄉(xiāng)紳,曾做過小吏,在周邊頗有威望,得知宋珩他們是前來上任的縣太爺,態(tài)度很是恭敬。
餓了一天,晚飯著實備得豐盛,殺雞宰魚的,吃的是粳米飯,熬的是豬油魚湯,還有燒雞,腌肉等等。
虞妙書實在饞壞了,張?zhí)m則心痛錢銀,宋珩遞筷子給她們,道:“只管吃,不花錢。”
張?zhí)m詫異道:“難不成白吃?”
宋珩:“我們千里迢迢過來,若連這點益處都撈不著,還做什么官?”
張?zhí)m:“……”
虞妙書拿著筷子,饞嘴道:“我開動了。”
宋珩做“請”的手勢,難得的露出笑容。虞妙書忽然覺得“老實人”越看越順眼,越看越??!
她實在餓壞了,一頓狼吞虎咽,張?zhí)m也有些狼狽。宋珩倒是克制,甭管多餓,刻在骨子里的儀態(tài)提醒他勿要失了體面。
美美的吃飽喝足,虞妙書徹底舒坦了。知道她奔波勞累一日,應付鄧族長的事落到宋珩身上。
庖廚備得有熱水,虞妙書得以梳洗換上干凈衣裳。要知道天氣冷,又匆忙趕路,洗一回可不容易。
以往宋珩行事不顯山不露水,總是一副老實人做老實事的模樣,今日算是讓虞妙書開了眼。
那家伙的腦瓜子當真靈光,可謂把隨機應變做到了極致。從忽悠山匪逃命,到光明正大來鄧家蹭吃蹭喝,他可真敢想。
京城人就是不一樣。
張?zhí)m也夸他厲害,鄧家安排的住宿可比官驛好多了,連被褥都是新?lián)Q的。
劉二夫妻也得以好生歇息,騾子喂了草料,被仆人照顧得妥帖。
休息了一夜,翌日人們精神抖擻,上午幾人便要離開,鄧族長好心挽留。
宋珩昨晚同他敘了許久的話,拱手道:“多謝鄧老盛情,只是衙門事緊,斷不可再耽誤了。”
鄧族長拄著拐杖,回禮道:“正事要緊,諸位既然著急趕路,老朽也不久留?!?/p>
當即差人把備好的干糧送給他們,里頭還有錢銀。
宋珩接了干糧,把錢銀退回,雙方一番推托,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才離去。
帶了足夠的干糧,又有熱水,路上人們心情愉悅。
眼見沒幾日就能到縣城,虞妙書滿懷憧憬,問宋珩道:“宋郎君,去到縣衙,我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宋珩毫不猶豫回答:“先看牢房?!?/p>
虞妙書不解,困惑問:“看牢房做什么?”
宋珩:“若牢里關押的犯人多,當地的治安就不大好,若是冤情多,那問題就更大了。”
虞妙書“哦”了一聲,又問:“那第二件事呢?”
宋珩:“查賬,看當地衙門的賬務收支如何。通常情況下,地方上小有欠債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光靠朝廷許下的那點錢銀是不夠養(yǎng)一個衙門的。”
張?zhí)m特別關心錢銀的問題,因為一路過來都是她在管錢,插話問:“衙門若是欠了債,又當如何?”
宋珩答道:“自然要想法子弄錢平賬,至于怎么去弄錢,其中的門道就多了。”
聽到這話,虞妙書腦中本能地想起貪污受賄來。
根據她對歷史的了解,若要做清官,大部分都是窮困潦倒,她可受不了苦日子。
之后幾日一行人還算順遂,待他們進入縣城,已經是四日后了。
當時是下午,五人走進縣城,由于昨日下過一場雨,泥地濕滑,劉二差點摔了一跤。
奉縣六千多戶,被劃分為中縣,縣城建筑倒也算不得太差,民用住宅多數都用夯土青瓦,也有木房子。
道路泥濘不易行走,虞妙書并未下地。
劉二牽著騾馬車,沿途見到青磚瓦房,虞妙書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有錢人住的地方。
周邊有攤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吆喝,也有婦人結伴采買,還有罵架的,風貌淳樸,處處透著市井煙火氣。
張?zhí)m好奇問:“宋郎君,我們就這樣去衙門嗎?”
宋珩應道:“不必,先尋客棧落腳,再去通報,讓衙門里的人過來接迎?!?/p>
虞妙書調侃道:“都到家門口了,合著還得弄排場不成?”
誰知宋珩嚴肅道:“虞兄是一縣之主,這兒的土皇帝,新任的縣令來了,自然要讓當地的百姓知道他們的父母官駕臨,哪能悄悄的上任呢?!?/p>
這話把虞妙書說得膨脹了,有幾分小嘚瑟,“那我是不是還得穿官袍示人?”
宋珩:“自然,虞兄得把官威擺出來?!?/p>
瞧見附近的來??蜅?,他們決定在客棧落腳。
辦理好住宿后,宋珩下樓,讓跑堂的小廝去一趟衙門通報,告知他們新任縣令入城了。
晚些時候衙門那邊來了幾人,領頭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是當地的縣丞。
那男子穿著常服,面白少紋,約莫四十多的模樣,個頭不高,留著八字胡,臉圓圓的,看起來和和氣氣很好說話的樣子。
從去年前任縣令調離后,衙門里的大小事務一直都由縣丞付九緒主持。接到通報,說新上任的縣令來了,他連忙過來見禮。
虞妙書端坐在椅子上,不茍言笑,氣勢唬人,付九緒和功曹參軍事姚真等人行禮拜見。
旁邊的宋珩把任命文書取給他們查看,二人看過后,付九緒再次行禮道:“自蔣縣令離任后,咱們奉縣可算等來了父母官,明府千里迢迢奔波過來著實辛勞,明日屬下等人在衙門設宴接風洗塵,不知明府可有異議?”
虞妙書端著道:“那便有勞付縣丞了?!?/p>
以前在官驛操練過,跟付九緒等人說官話倒也像模像樣,只要她端著,冷臉的樣子還是挺有威儀。
付九緒等人并未待多久,因為還要回去忙明日的接迎儀式。
他們下樓后,一雜役跟跑堂的打招呼,讓客棧把虞妙書的賬記到衙門上。
那跑堂小廝點頭哈腰送一群大老爺離去,忍不住腹誹,記個錘子賬,都窮得揭不開鍋了,不知猴年馬月才還得清!
另一名小廝忍不住碎嘴問:“老六,又讓記賬?”
名叫老六的小廝不耐回道:“可不,樓上來的可是新任的縣令呢?!?/p>
“嘖嘖,又來一個貪官?!?/p>
這話他們說得很小聲,對衙門顯然很有一番埋怨。
這不,回去籌備明日宴請的付九緒歡喜不已,姚真掌官吏考課和祭祀禮儀,發(fā)愁道:“咱們衙門窮得叮當響,明日的接迎宴請……”
“先賒著吧。”頓了頓,“好不容易等來的冤大頭,說什么都得把他供著!”
姚真:“……”
別說,他們奉縣還真的是個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