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慌亂得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腦海里一片空白,目光也在飄忽著,試圖找到能夠遮蔽身體的物件。
她噎了一下,對蕭緒的問話避而不答:“翠竹不在嗎?”
“她去沏茶了,很快回來。”
云笙躲起來的模樣很狼狽,但出聲不想露怯,最后只干巴巴地哦了一聲。
蕭緒問:“需要我幫你嗎?”
“幫我什么?”
明顯聽得出她驚愣的語調顫抖不穩,但蕭緒沒有停聲,語氣自然道:“幫你拿寢衣。”
屋內突然寂靜,一道屏風之隔,云笙看不見蕭緒的動作,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不免令她感到更加緊張,眼珠子轉了幾圈也沒找到任何能遮擋身體的物件。
云笙在心里提醒自己冷靜,但腳下還是下意識地挪步,不知是要往哪躲避。
蕭緒聽見了聲響,擔心她慌了神腳下打滑,畢竟湢室里滿是水汽。
他開口打破沉默:“我去幫你喚人進來。”
“……等等。”云笙咬了下唇,快聲道,“你拿給我吧,喚人進來又要等好一陣了,你不是就在近處嗎。”
話語太急,不免帶著幾分頤指氣使。
但她隨之又軟聲補了一句:“等著冷。”
正是盛夏,無論是熱氣騰騰的湢室還是別處,似乎都和冷這個字眼不沾邊。
蕭緒不禁想象出少女手臂局促環身,但倔強地昂著下巴的模樣。
正想著,屏風上已然映出了朦朧的剪影,婀娜身姿游動在繚繞的云霧間,山清水秀的光景失了風采。
蕭緒眸光漸暗,沒有多看,斂目應道:“好,我拿給你。”
其實他最初那話只是帶著點逗弄的心思,并沒想真的借機產生什么曖昧的舉動,他們不甚熟悉,激進地驚嚇她并非君子之舉。
蕭緒伸手,柔軟滑膩的綢緞溜進指縫,他沒怎么用力就被紅色的寢衣占滿了掌心。
衣衫未展,不刻意去想,并不會因這一團形狀不明的布料聯想任何。
偏偏抬手時,兩根纖柔的系帶從堆積的料子里滑落,順著他的手指纏繞似的搭上了他的脈搏。
蕭緒掌心發熱,低聲喚:“笙笙。”
屏風后伸出一截纖細皓腕,白嫩的手指張開,飛快地勾住寢衣一角咻的一下縮了回去。
小獸偷食似的。
不過柔聲道了一句:“謝謝。”
蕭緒神情淡漠地轉身遠離了屏風。
隔得遠了,便聽不見湢室那頭細微的聲響了。
云笙在里面磨蹭了好一會才走出來,她探頭看了看,一邊慶幸著還好沒等蕭緒喚人來,翠竹直到這會都還沒回到屋中,一邊又不自在地扯了扯寢衣衣擺。
這是與婚服一并定制的新婚夜寢衣,今日的一切都是成雙成對的,蕭緒也有一件。
只是寢衣輕薄,全然沒有婚服的端莊,剛才窘迫的心情未散,眼下她又將以這樣私密的模樣面對他。
開門聲一響,云笙猶如驚弓之鳥般赫然頓住腳步,一雙圓潤的杏眸閃過顫動的光點。
明明她走得極為輕緩,幾乎完全被門前那頭壓住了動靜,可一抬眼就對上了蕭緒直直望來的目光。
他不看誰進屋來了,看她做什么。
云笙覺得自己今日緊張太多次了,反觀此時一臉坦然的男人,顯得她就此落了下風。
她還不確定這個男人會不會仗著年紀大而欺壓她,便不想令自己露怯。
云笙舒緩眉眼挺直了背脊,就這么迎著蕭緒的目光向他走了過去。
進屋的是翠竹,她見云笙已經穿好寢衣從湢室里出來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一熱,低頭放下了托盤。
“世子妃,奴婢伺候您梳發。”
“不必了,你退下吧。”云笙揮了揮袖。
若非蕭緒回來得早,翠竹的確應在屋里伺候好主子就寢前的一切事宜,可眼下世子殿下已經回來了,她自然不會不識趣再留。
翠竹垂首應了一聲后就快步離開了屋中。
房門剛關上,坐在一旁的男人淡淡地問:“笙笙,那我伺候你梳發?”
云笙喉嚨一緊,努力維持的鎮定險些破功:“你、你也不必了。”
蕭緒淺笑,目光在她柔順的烏發上流連一瞬。
余光撞進一片惹眼的白皙,是包裹不嚴的衣襟露出了她修長的脖頸。
他斂了神情又移開眼。
云笙揮退翠竹是因為之前蕭緒說其余的事待他夜里回屋在說,眼下就正是這時候了。
事出突然,他們的確應該對此細說開來,可當她挪步過去主動在蕭緒身邊坐下,到嘴邊的話就成了一句低低的詢問:“你喝了很多酒嗎?”
“酒氣很重嗎,我先去沐浴。”
蕭緒說著,動身要走。
云笙下意識伸手,發現自己拽住了他的衣袖:“沒有,我沒聞到酒氣。”
離得不近,她甚至沒聞到之前喝合巹酒時在蕭緒身上聞到的氣味。
蕭緒立起一半的身姿微頓,垂眸看了眼袖口上幾根纖白的手指。
他又坐了回來,回答她:“沒喝多少,只有幾杯不便拒掉的敬酒。”
聽完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的回答,云笙低著頭好一會沒再說話了,像是本該濃情蜜意的新婚夜正因身旁這個陌生的男人而僵持著氛圍。
但其實云笙在躊躇措辭。
蕭緒也一直沒開口,云笙沒抬頭,便不知道他此時是何神情。
半晌后,云笙有些受不住這樣尷尬的沉默氛圍了,她動了動唇,主動道:“你之前說其余的待你回屋再說,我們現在說嗎?”
蕭緒道:“你想說什么?”
云笙繃了下唇角,從今日見到蕭緒起,頭一次對他產生了煩悶的惱意。
他一直溫和得體,雖然帶著一股疏離的客套,但沒有讓她在生了變故的婚事中遭受難堪。
可眼下他這副毫不表態的模樣令她心煩。
蕭凌的錯,云笙不想連帶責怪別的人,但她是實打實的受了委屈,蕭緒是蕭凌的長兄,如今還成了她的丈夫,他理應給她一個交代,怎可將話頭就此扔給她來說。
蕭緒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化,眉心微動了一下,再開口道:“婚事生變乃昭王府之過,情急之下沒能想出別的更好的法子,如今你我既已成婚事,我剛才的意思是,你對此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云笙懵然:“什么要求?”
“對我,對我們的婚事。”
云笙沉默半晌,緩緩抬了眼:“你是說,我們是當真要做夫妻嗎?”
“我從未打算作假這樁婚事,你希望不必當真嗎。”
這話說得好像她若說不當真,他隨后就要順她的意著手開始作罷婚事了,在她這樣穿著輕薄寢衣,烏發披散的模樣被他看去了之后。
云笙不自覺地抬手攏了下衣襟,咕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蕭緒平穩的陳述壓在她的低聲上:“笙笙,我們已經拜過堂了。”
他在如此嚴肅的談話氛圍中突然這樣親昵地喚她一聲,讓云笙臉上不由發熱。
她只能拔高了些聲再重復一遍:“我都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了。”
“嗯,那你的要求呢。”
蕭緒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沉穩,但說著好像會千依百順的低姿態話語,卻不是低眉順眼的模樣。
他還穿著整著的婚服,發髻一絲不茍,身靠椅背,雙腿岔開,指節分明的手指輕點著木質把手,說完話偏頭看她一眼。
而云笙則坐姿拘謹,衣襟剛攏過又松散了些許,白嫩的小手還在腿上緊絞著手指,她垂眸看見,驀地松了手,手指落到身旁兩側不自在地撓了撓綿軟的坐墊。
云笙還是滿腔惱意,他這么問讓她都不知要如何說才好。
也惱蕭緒明明態度不算強硬,她卻好像被壓了一頭。
她放松雙手,不滿地哼了一聲:“提什么要求你都滿足嗎?”
“盡可能滿足。”蕭緒正色道。
云笙抬起下巴故意道:“總之不能比之前和三公子談的差,你答應嗎?”
蕭緒一直平靜無瀾的神情生出一絲裂痕,他離開椅背直立起身來,眸光沉下:“我是說你我之間相處的要求。”
“你和他私下談過這些?”
氣氛陡然變得古怪,可又說不上是哪里古怪。
云笙怔怔道:“沒有呀。”
他們連話都沒說過呢,她以為他說下聘陪嫁之事。
蕭緒沉默了一會,面色沒有緩和,但開口時語氣放緩:“情況特殊,你我少了許多應有的儀式,我會一一補上,首為聘禮,我想待回門那日與你爹娘商議,先退還之前的,我另備雙倍送往云府,你意下如何?”
聽到雙倍云笙稍有訝異,因為之前蕭凌的聘禮就已是豐厚,但出了這等事,加倍也是應該的。
她本想說退還再送有些麻煩,既是加倍直接送去不就好了,不過她很快想到,那是以蕭凌的名義下聘,無論從何角度,蕭緒會介意也無可厚非。
云笙輕輕地點了頭:“好。”
“雖然婚事已成,但既是要周全禮數就還是按照規矩來,今日我已命人準備了新的三書,待明日寫好給你過目,回門時一并交由你爹娘。”
蕭緒頓了一下,又道:“所以三弟那份也記得歸還撤銷。”
他怎么又提到了蕭凌。
雖然這些話都合情合理,但云笙聽著總覺古怪。
畢竟應該沒有哪對新婚夫妻會在洞房花燭夜這樣疏離地對坐著談論這些生硬的話題吧,而且這些話題還不斷提到另一個人。
云笙又應了一聲好。
屋內燭火搖曳,將蕭緒的身影投在墻上,沉靜而挺拔。
他繼而道:“最后一事,回門那日我會帶一對新雁去,我們依納征之禮,再行一次莫雁之儀。”
這話語里莫名顯露幾分執拗的獨占意味,讓云笙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與加倍的聘禮和寫了姓名的婚書不同,已經放飛的大雁又無署名。
她想了想道:“古禮循一次便是了,不必再麻煩了吧。”
“不麻煩,禮重在其誠,在其正,前次之雁所祝非你我,當為你我之名再行一次。”
蕭緒談論此事時面上神情無瀾,像是公事公辦,但又莫名執著。
分明是他起頭讓她提要求,怎反倒成了他一個接一個地提出。
但蕭緒所說又都是在理,所謂明媒正娶,若沒有這些禮數,這樁婚事就會一直如她晨間倉促應下那般,草率又荒唐。
云笙想著又要再來一次的那些麻煩事,竟覺得安心了幾分。
她小聲地應道:“那好吧。”
得到她肯定的回應,蕭緒似乎滿意了,周身那股無形的壓迫感稍稍收斂,這才將話題拉回最初:“既無異議,便說說眼下。”
蕭緒問回了最初的問題。
云笙道:“我又沒與男子相處過,我怎知我會有什么要求,我現在想不出來。”
蕭緒聞言,面上不明顯的沉色徹底散去。
他沉吟幾許,頷首溫聲道:“好,那往后想到再說。”
說完蕭緒從坐榻上起了身。
“你去哪?”
蕭緒一回頭,正好看見云笙飛快地往回縮手,如同剛才屏風后拿走寢衣的動作一般。
但此時并無寢衣需要她拿走。
蕭緒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蕩蕩的袖口,他起身太快讓她抓了個空。
再抬眼,泛紅的芙蓉面嬌艷欲滴,輕扇的長睫晃動了光影。
蕭緒唇角有弧度,他回答她:“去沐浴,很快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