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里抓的要犯,應該就是我。”
狗尾巴草精仰起腦袋,望著被陣光照得白慘慘的天空。
兩眼無神,失魂落魄。
也不知它是信了扶玉的話,還是在頭疼應該怎么配合腦子有病大發癔癥的主人。
半晌,它幽幽轉過一張長臉:“主人,那我們現在是要逃跑嗎?”
“呵。”扶玉道,“我像是需要逃跑的人?”
狗尾巴草精:“……”
啊對對對,天塌下來,有您的嘴頂著。
扶玉微笑:“我要加入追兇隊,成為主事人。”
狗尾巴草精:“……”
它吭哧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主人,奇才啊!”
扶玉瞥它一眼,顯然不滿意。
狗尾巴草精只好繼續絞盡腦汁夸贊她的計謀:“這就叫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親自拿到第一手情報,左右查案的進程。”
扶玉瞇著眼笑。
見它實在憋不出來了,她悠然問它:“不氣了吧?”
狗尾巴草精愣了好一會兒:“啊?”
這下真是徹徹底底忘記了陸星沉那個氣人的狗東西。
*
陸星沉對查案并不關心。
宗主召集門下弟子,他只覺可笑。
老祖級別的爭斗,可謂是神仙打架,一群筑基弟子能幫得上什么忙?不過是做做樣子,弄個熱鬧動靜,以示上心而已。
陸星沉自有傲骨,一向不屑這些表面功夫。
他跟隨人流來到主殿,是為了尋找扶玉的身影。
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她輕飄飄那句“我猜蘇家寶一定不在”。
他知道,她又誤會了。
是,蘇家寶方才的確不在,但事情絕對不是她想的那樣——孤男寡女,表妹對他使了什么狐媚下作的手段,讓他心軟留下她。
‘不是的扶玉,不是那樣。’
陸星沉心房又熱又脹,表妹的深情和剛烈,給他帶來的震撼不可謂不大。
他恨不得抓著謝扶玉,與她傾訴分享一番,好讓她知道,她因為偏見,竟如何錯看了一位值得敬佩的烈女子。
但是,不行。
表妹的那份情意,他只能永遠深埋在心底。
他已傷了一個,不能再傷另一個。
‘扶玉,我辜負她的情深似海,都是為了你。你此后……便對她寬容一些罷!’
他抬起深情桃花眼,在大殿最前方找到了扶玉。
陸星沉一愣。
她跑最前排做什么?
此刻宗門峰主長老云集一堂,她直挺挺就杵在一眾長輩眼皮子底下。
看來散場之前是沒辦法找她了。
陸星沉微微嘆息,定定神,望向主位上正在說話的宗主。
宗主一貫是悠悠的調子:“……那些邪道中人,著實可恨。我與一眾長老都覺著,許是有內應混進了宗門,里應外合偷襲了老祖,實在不得不防。”
她停了停,望向左右,“是這樣吧?”
幾位或化神境、或元嬰期的峰主長老齊齊點頭:“宗主所言甚是。”
“即日起宗內戒嚴,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且待我請來溯光,弄清楚老祖昏迷之前究竟發生何事,再說其他……”宗主輕聲嘆息,“我也知道這么安排是有一些不近人情,諸位,可有異議?”
她目光柔和,望向眾人,帶著鼓勵——說不也可以的,沒有關系。
一眾峰主和長老連忙搖頭:“正當如此。”
宗主萬分感慨:“我德行淺薄,當真是承蒙諸位托舉不棄。”
眾人連忙說些場面話。
聽到此處,陸星沉不由得一陣懊悔。
若是早知道宗門戒嚴,方才就不必急著去說表妹留下來的事情,平白惹些不快。
“陸星沉。”
陸星沉一驚。他正暗自皺眉,萬沒想到宗主突然點他。
“弟子聽令。”他忙調整表情,垂眸拱手。
宗主聲線柔緩,寄予厚望:“由你來領隊,在宗內盡量追查線索。咱們這一代弟子里面,最為出色的便是……”
話音忽一頓。
第一眼她還有些遲疑,第二眼落下,這位化神大修士可以確定——陸星沉他,退步了。
只差一線金丹的優異黑馬,修為退到了筑基后期,看著還要跌。
宗主見慣了大風浪,神色不動,繼續說完,“你了。”
陸星沉垂眸沉聲:“弟子領命。”
點了將,宗主緩緩望向殿中,準備點兵。
眼皮下方忽見一人舉手。
扶玉。
陸星沉心中一喜,臉上不自覺掛了笑。
她向來不愛摻和宗里的事務,此刻站出來,自然是因為他。
宗主也笑笑地對左右說道:“看看,點了那一個,這個便來自薦了。”
扶玉一臉正氣:“我比他出色。”
宗主:“……咳。”
扶玉態度認真:“我來帶隊。”
宗主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些小年輕啊,鬧了不愉快,相互別苗頭,不禁又讓我想起了從前的事情。慕云長老,可還記得咱倆當年非要爭第一?如今回頭再看,凈是些浮云。”
慕云長老起身:“宗主說得是。”
宗主目光懷念,出神片刻,緩聲道:“陸星沉帶隊,謝扶玉、蕭楚生、華瑯……”
她連點了數個名字。
“你們幾個,全力配合陸星沉行事。”
被點到的弟子逐一出列:“弟子領命。”
*
宗主口中所謂的邪道中人……
扶玉甚至不用動腦猜。
君不渡,她,以及他和她的徒子徒孫們。
她著實有些想不明白。
君不渡的道宗——正道中的正道,道統上的道統。
區區幾千年,怎么就淪落成這樣了?
離開莊重肅穆的雕梁大殿,狗尾巴草精屁顛顛追上扶玉,彎腰、偷眼,瞥她臉色。
“主人主人,你沒生氣吧?”
“氣什么。”扶玉冷笑,“這點事也值得我生氣?姓陸的帶隊,不過是叫他占個口頭便宜,名義上壓我一頭罷了,我會生氣?我有什么好生氣?我并不生氣,我只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也配教我做事?”
狗尾巴草精:“……”
就這還敢說沒生氣。
“主人,”它道,“我跟你說個事,你一定就不氣了。”
扶玉狐疑。
這場景,仿佛有那么點熟悉。
“唔?”
狗尾巴草精湊近,神秘兮兮道:“宗主她到萬仙盟,去請仙器溯光,有了它,就可以把老祖出事時候的畫面還原出來,一看就知道老祖究竟是怎么受的傷!”
扶玉緩緩眨了下眼睛。
半晌,她問:“你覺得李雪客算不算大眾臉?”
狗尾巴草精用力搖頭。
扶玉點頭:“對,我也覺得不算。”
那小子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最重要的是,他是財大氣粗的多寶閣主。
隱世老祖可以不認識多寶閣主,但是宗里這么多人,總有人認得。
夢中的畫面一旦暴露,李雪客就完了。
李雪客一完……
嘶。
扶玉難得碰到這么傷腦筋的情況:“你說有沒有辦法可以阻止這件事?”
狗尾巴草精見她果然不氣了,不禁暗暗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它點頭:“有辦法!”
扶玉挑眉:“說。”
狗尾巴草精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等宗主回來,從她手上搶走溯光!”
扶玉沉默片刻:“我搶嗎?”
狗尾巴草精指指它自己的鼻子:“不然……我?”
扶玉面無表情:“別的辦法有沒有。”
狗尾巴草精挺起胸膛:“有!趁宗主還沒對老祖用溯光,潛進禁地,干掉老祖!”
扶玉:“……”
她望天,吐氣。
她幽幽道:“剛才應該直接逃跑。”
狗尾巴草精捂著嘴偷笑:“沒事的主人,雖然宗門戒嚴逃不出去,但是你已經成功加入追兇隊啦!”
扶玉:“……遇到你,真是我的福氣。”
狗尾巴草精樂:“是吧是吧!”
行出幾步,扶玉轉頭:“宗主沒有細說那件仙器溯光,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狗尾巴草精慢吞吞勾下腦袋,過了一會兒才蔫蔫開口:“爺爺出事之后,主人你花了很多功夫去打聽,得知萬仙盟有件仙器,有了它,就可以知道爺爺昏迷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扶玉頷首:“如此。”
狗尾巴草精苦笑:“主人找了很多門路,花了無數冤枉錢,結果卻連萬仙盟的看門童子都搭不上話。就咱們這樣的人,哪里會借得動那種寶物?”
扶玉點頭。
謝長老只是一個元嬰期而已,宗里一抓一把。
宗門甚至不會花大價錢替他續命,更遑論替他去向萬仙盟借仙器。
一人一草沉默往前走。
狗尾巴草精忽然蹦出一句:“主人,你不氣了吧?”
扶玉:“……”
黃土都埋到脖子了,哪還能記得陸星沉那粒芝麻綠豆。
念頭剛一動。
芝麻綠豆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謝扶玉!”
扶玉悻悻回頭。
只見陸星沉帶著幾位追兇小隊成員來到她身邊,他垂眸看她,嘴角壓都壓不住:“走,辦事。”
扶玉:“就你。真兇往你面前一站,你也認不出。”
陸星沉苦笑:“你能?”
扶玉:“我當然能。”
邊上忽然有人陰陽怪氣地插嘴:“要我說,烏鶴那個人就很可疑!干脆就從他身上查起,八成能有收獲!”
扶玉:“……”
她不帶殺氣地瞥過一眼。
是那個騙烏鶴煉丹的蕭楚生。
猜得真準,已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