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彎路過一家兩層小樓時,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宋今昭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快速跳動。
她迅速抬起頭,眼神猶如利箭一般迅速射向惡意傳過來的方向。
一個花盆從天而降,將宋今昭視線完全擋住。
腳尖點地,轉身飛速離開原地,飄起的裙邊蕩起一朵盛開飛舞的粉蓮。
“嘭。”花盆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泥土和枝葉撒了一地狼藉。
廖熙雯來不及反應,眨眼間宋今昭就沖進了旁邊的飯鋪里。
“客官,要吃點…什么?”迎上來的伙計話還沒說完,宋今昭就化成一道虛影消失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他停在原地盯著空蕩蕩的樓梯眨眼,剛才是有個人過去了吧?
宋今昭站在二樓樓梯口,上面只有六張桌子,其中有三張是空的,另外三張坐著人。
面對突然沖上來的姑娘,正在吃飯的客人們疑惑地朝她看過來。
怎么唰得一下就上來了,好似憑空出現一般。
銳利的眼神盯上坐在最后一張桌子上戴著斗笠的人,吃飯都不摘還一直低著頭,很可疑。
宋今昭邁開腳步走過去。
男人不安地吞咽口水,放在桌子底下的雙手緊緊攥住拳頭,手心開始出汗,耳邊安靜到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她反應怎么這么快?兩次都沒傷到,還發現了自己的存在。
白皙有力的手指落在桌面上,男人壓抑住自己噴涌而出的心跳聲,抬首看向宋今昭。
他錯愕地脫口而出道:“宋姑娘有什么事?”
宋今昭眉峰上挑,越發確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一路窺探,剛才用花盆砸自己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一滴冷汗順著男人的鬢角滑下。
他用手撓頭,不自然地開口恭維,“宋姑娘醫術聞名整個安陽府,誰人不知誰人不識。”
“姑娘這是要吃飯?旁邊有桌子還空著。”他指著旁邊的空桌子說道。
“王忠,你怎么會在這里?”
追上來的廖熙雯走到宋今昭的身旁詫異地盯著男人。
男人連忙起身走出來,彎腰低頭恭敬喊道:“大小姐。”
宋今昭扭頭看她,“廖小姐認識他?”
廖熙雯點頭,“王忠是我家的護衛。”
“這個時辰你不在府里,到這里來干嘛?”她盯著王忠詢問。
王忠回答:“蘇姨娘讓奴才出來買烤乳鴿,剛坐下宋大夫就來了。”
廖熙雯環顧四周,擰眉不解。
“到這里來買烤乳鴿?為什么不去皓月樓?”
如此簡陋的飯鋪,味道肯定沒有皓月樓的美味。
王忠:“蘇姨娘說皓月樓的吃厭了,讓奴才到別家來買,所以奴才就過來了。”
宋今昭眸色深沉地盯著二人,瞳孔深處的暗光閃爍不止。
皓月樓是安陽府最有名的酒樓,能說出吃厭了這種話,想必這位蘇姨娘沒少派人出來買吃食。
主母在世,妾室能如此便捷地差遣府里的護衛,廖熙雯竟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這位蘇姨娘在廖府的地位一定很不一般。
廖熙雯聽完王忠的話之后頷首表示明白,瞥過頭詢問宋今昭,“碰倒花盆的人找到了嗎?”
飯鋪二樓的花盆就擺在窗臺邊上,不小心撞上去,花盆很容易就會掉下去。
宋今昭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嘴上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上來后沒瞧見其他人,王忠你看到是誰把花盆撞下去的?”
王忠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半,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到,“奴才剛來也沒瞧見。”
宋今昭扭頭走向另外兩桌吃飯的客人,禮貌地開口詢問:“幾位公子大爺,剛才從窗臺上掉下去一個花瓶,不知你們可有看到是誰推下去的?”
四人眼神中露出六分疑惑四分茫然,搖頭回答:“不知道,沒注意。”
窗臺在他們后面,光顧著低頭吃飯沒注意到后面有沒有人經過。
王忠聽后松口氣。
廖熙雯跺腳蹙眉道:“肯定是瞧見花盆差點砸到人,害怕擔責任所以跑了。”
宋今昭無語地暗自翻白眼,從花盆掉下來到自己沖上二樓,中間連三秒鐘都不到,對方怎么可能跑那么快。
就算真跑也會在樓梯上撞見,可剛才樓梯上沒人。
除非有人直接從二樓跳下去,否則行兇之人必是王忠無疑。
問題是他為什么對自己動手?
無冤無仇又從來沒見過面,想到剛才餛飩攤上發生的意外,宋今昭不免將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姨娘?主母?
唯一有關系的恐怕就是今天廖熙雯請自己去廖府給她母親問診。
流產十二次,自然小產混雜著意外,看來事情遠沒有她說的簡單。
宋今昭意味深長地瞟一眼王忠,接著朝廖熙雯開口:“找不到人就先不找,時間不早了我們盡快去貴府。”
為了不讓自己去問診,就能干出傷人殺人這種事,可想而知,廖熙雯母親的病肯定有問題,和那位蘇姨娘脫不了關系。
王忠望著甩手走人的三人,鞋底黏在原地久久動不了一步。
她剛才的眼神明顯是起了疑心,再動手肯定會被抓住。
任務沒完成,現在怎么樣?
王忠匆忙喊來伙計打包一只烤乳鴿,拎著急匆匆繞路往廖府后門奔去。
路上,宋今昭問道:“蘇姨娘有子嗣嗎?”
廖熙雯點頭,咬住嘴唇臉上浮現出一絲失落,“我大哥廖庭峻就是蘇姨娘生的,他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鐘,我阿娘一直很失望我不是個男孩。”
宋今昭握住藥箱肩帶的手收緊,“你阿爹還有其他子嗣嗎?”
廖熙雯搖頭,“蘇姨娘跟我娘一樣,生下我大哥后懷過三次孕都流產了,后來始終沒懷上,郎中說三次流產傷到了身體,懷孕艱難。”
宋今昭移開視線看向前方,一個府里小產加起來總共十五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的三宮六院,才會小產這么多次。
她繼續追問:“令尊一共有幾位妾室,她們有沒有小產過?”
廖熙雯微笑著說道:“我阿爹只有蘇姨娘一個妾室,她是我爹遠房表妹,如果不是因為新寡加上親人都已離世無人可依,我阿爹也不會娶她。”
宋今昭神色怔然地眨眨眼睛。
新寡?她丈夫會不會是她自己殺死的?
因為繞路,雙方幾乎前后腳進入廖府。
廖熙雯徑直帶宋今昭去后院廖夫人的院子里問診,王忠喘著大粗氣奔向蘇姨娘的院子。
丫鬟見人跑過來連忙側身讓他進屋。
鋪著羊皮毯子的羅漢榻上臥躺著一名長相偏妖艷的女子。
形似狐貍尾的眼角微微上挑,精致的瓜子臉撲了鮮紅色的腮紅,紫紗腰帶將她柔軟無骨的腰肢襯托的更加纖細魅惑。
“事可辦成了?”就連說話都帶著向上翹起的尾音。
王忠雙手扶住膝蓋在她面前跪下,低著頭,眼中向上的余光卻一直盯在女人身上。
“宋今昭身手矯健,警惕性還強,小人使計讓馬受驚,她不僅安然無恙還救了大小姐,用花盆砸她差點被發現,人現在已經入府了。”
蘇姨娘搭在榻上的雙腿放下,起身時細長的眉眼中散著冷光。
“人現在是在老夫人那里,還是春水院?”
王忠低頭不吭聲。
屋外走進來一名丫鬟,“回姨娘,大小姐直接帶人去了春水院。”
“廢物!”
桌上的茶盞砸在王忠的肩膀上帶著一股濃烈的刺鼻香味。
大白天屋外烈陽高照,春水院卻像是一潭死水一般,走進去所有人都低著頭不說話。
見到廖熙雯也只是屈膝,用呼吸聲喊一聲“大小姐”,便悄無聲息地拿著干活的掃帚抹布退下。
正房和兩間側屋的房門閉的緊緊的,門口兩邊站著兩名丫鬟像是幽靈一般,好似連氣都沒了。
廖熙雯小聲說道:“自從我母親流產后就聽不得聲音大,不想見人也不出門,時間一長院子里的下人就這樣了。”
宋今昭掃視門窗緊閉的屋子,壓抑成這樣,就算不心生死意,也要被這壓抑的環境憋死。
還不如大吵大鬧,把情緒都發泄出來。
廖熙雯伸手屏退下人,緩緩推開門只帶了宋今昭進屋。
一股帶著臭味的血腥味迎面撲過來,宋今昭擰眉掃視屋內燃著的蠟燭。
不開窗不透氣不見光,不知道細菌得有多嚴重,抵抗力弱的人多待一天都有可能生病。
“母親,我帶宋姑娘來給您看病了。”廖熙雯輕聲朝著躺在床上的女子說道。
一張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印入宋今昭的眼中,脖間血管清晰可見,好似只披著一張人皮。
灰暗失焦的瞳孔沒有因為廖熙雯的呼喚晃動半分,像一具沒有魂只有氣的僵尸。
見廖夫人遲遲沒有反應,廖熙雯眼神示意宋今昭過去。
將藥箱放在桌上打開,拿出脈枕走向床邊,越近味道越重。
她流產的惡露恐怕一直沒流干凈,這都一個多月了。
伸手拿起婦人瘦弱骨柴的手腕,真的只剩下骨頭,就連皮都只有薄薄的一層。
脆弱的脖子呈機械狀轉向床外,青白渙散的眼珠落在宋今昭的身上,一動不動任由宋今昭折騰。
見宋今昭開始診脈,廖熙雯緊閉的紅唇微微張開,將壓在胸口的氣緩緩地呼出來。
她垂在身側的兩只拳頭松開,手掌貼在大腿上將手心里的汗擦干凈。
盡管自己提議讓宋今昭來看診的時候母親一聲不吭沒拒絕,可她就怕將人請來了又把人趕出去不讓看。
還好今天沒發脾氣,看起來還算配合。
宋今昭眉頭蹙起,情況比她預想中的要嚴重許多。
四肢冰冷,脾胃衰敗,悲傷過度,肝腎郁結,氣血虧損異常嚴重。
脈象極弱,不仔細觸碰,中間幾次消失,似有似無,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她抬首望向廖熙雯,“之前郎中開的藥病人是不是都沒吃?”
廖熙雯點頭,“剛開始還喝了幾天,后來…”
瞇眼示意,“就沒喝了。”
郎中全都看了都說不能再生育,身體不想要,藥自然也就停了。
“每天吃什么,一碗清湯寡水的白粥?”
瘦成皮包骨頭,比輸營養液還不如。
廖熙雯朝房門看一眼。
有房門擋住看不見站在外面的丫鬟。
“白粥上面薄薄一層米湯,每頓只喝的下半碗。”
宋今昭起身去藥箱里拿手套。
怪不得虛弱成這樣,每天一碗米湯,別說一個成年人,就算是嬰兒也扛不住。
沒餓死都已經算是她命硬。
將手套戴好,宋今昭走到床邊淡定地說道:“廖夫人,我現在要給你檢查下體,有哪里疼就告訴我。”
將床簾放下,手剛抓住被褥,廖夫人瘦得像雞爪一樣的手擋住了宋今昭的手腕。
嗓子好似被刀割掉一半,沙啞到漏風。
“你想干嘛?”
躺在被褥里面的下半身是什么情況孔婉如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
骯臟到不能見人,氣味連她自己都嫌棄,幾乎和糞坑無異。
掀開被褥等于將她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在別人面前,踐踏她的尊嚴,這和馬上去死沒什么區別。
宋今昭沒放手,相持在原地沉聲道:“夫人連死都不怕、還怕被我看?”
“醫者面前無男女,更何況我是個女大夫,你可以放心。”
孔婉如面色蒼白地凝視著宋今昭的眼睛,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好似連舉起來的力氣都快要用光了。
“你能治好我的病,讓我懷孕順利生下孩子?”
宋今昭咬緊牙關,很想質問她,女人生下來是不是一定要生孩子?
不生孩子會死嗎?
生一個還不算、還要再生一個。
如果始終生不出來兒子,難道一直生到絕經,沒有生育能力才會罷手!
可她也知道和這群古人說不清楚,她們的思想從小到大已經被定型了,尤其是像廖夫人這種茶毒太深根本改不過來。
“夫人不讓我檢查,我怎么知道你還有沒有救?”
孔婉如的目光移到廖熙雯的臉上,“熙雯你出去。”
廖熙雯櫻紅的嘴唇被咬的起皮,猶豫片刻后拉開房門走出去反手將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