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掛著民用牌照的黑色沃爾沃,開進了燕京大學的校門。
車里,韓悅單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煩躁的松了松警服上那顆風紀扣。
這是她從警以來,第一次在上班時間,穿著這身制服去做一件她覺得很荒唐的私事——拜訪一個所謂的神秘高人。
“懂規矩的人……”
韓悅的腦子里,又響起錢峰那家伙意味深長的話。
規矩?
在韓悅的世界里,只認寫在法律里的條文。任何凌駕于法律之上的規矩,都是她身為警察要去打破的東西。
讓她去求助一個可能是灰色地帶的江湖人士,這比讓她承認自己破不了案還難受。
但,周正陽教授的案子,讓她和整個專案組都束手無策。
密室、反偵察、現場清理,都做得滴水不漏。對方的專業程度,超出了她過去十年刑偵生涯里所有已知的范疇。
三天了。
整整七十二個小時,專案組把整個燕京市翻了一遍,連嫌疑人的一根毛都沒找到。上級的壓力,同僚們若有若無的質疑眼神,讓她坐立不安。
最終,驕傲還是向現實低了頭。
“燕京大學,信息工程學院,大二,林楓……”
韓悅看著錢峰發來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大學生,能是什么高人?錢峰那家伙,怕不是被那幾個境外傭兵給打傻了,開始病急亂投醫了?
車停在了信息學院樓下的咖啡館旁。
透過玻璃窗,韓悅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角落的目標。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衛衣和一條牛仔褲,腳上一雙國產運動鞋。他坐得筆直,桌上只放著一杯冰水,面前攤著一本黃皮封面的舊書。
韓悅的目光掃過書的封面,瞳孔微微一縮。
《論持久戰》。
一個現代的大學生,不打游戲,不刷短視頻,卻在看這種泛黃的老書?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邁著長腿,快的走進了咖啡館。
她直接走到林楓桌前,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
“林楓?”她開門見山,聲音清冷,帶著審問的口氣。
林楓緩緩的從書本上抬起頭。
他的眼神很平靜。當他的目光落在韓悅那身警服和肩膀上的警徽上時,他的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
麻煩。
這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個詞。
“我是。”他淡淡的回答,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叫韓悅,市刑偵總隊,重案支隊副支隊長?!表n悅亮出自己的證件,但眼睛卻緊緊盯著林楓的眼睛,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
可惜,她失望了。
林楓的眼神依舊平靜。他只是瞥了一眼證件,便重新將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書上,仿佛沒看見眼前這位美女警官一樣。
韓悅第一次感到了挫敗。
“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協助我們,調查一個案子?!表n悅壓下心頭的不快,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我只是個普通學生?!绷謼鞣艘豁摃?,頭也不抬,“警察同志,我想,你們找錯人了。”
被拒絕了。
被這么干脆的拒絕了。
她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眸子再次鎖定了林楓。
“林楓,。燕京大學信息工程學院大二在讀。三天前,你曾經在金鼎商業街,一棟廢棄的百貨大樓,報過一起持械斗毆的案子?!表n悅質問道,“我們趕到現場后,發現了三名身受重傷的境外雇傭兵。而你,作為唯一的目擊者和報警人,卻毫發無傷?!?/p>
“我想請你解釋一下,你是怎么做到,在三個手持兇器的職業殺手面前,毫發無傷的?”
林楓翻書的手頓了一下。
他緩緩的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目光終于正視著韓悅。
眼神變得冰冷漠然。
“我撿起地上的電話,按了三個數字?!绷謼鞯穆曇粢琅f平淡,“然后,在他們找到我之前,離開了現場。有任何問題嗎,警官?”
完美的回答,無懈可擊。
韓悅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對方不想配合。常規的詢問不會有結果。
她決定換一種方式。
“看來,是我誤會了?!表n悅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我還以為,從我們共和國最強的部隊里出來的兵,會有點不一樣?,F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就會些拳腳功夫,碰到需要用腦子解決的問題,就沒辦法了。”
她故意頓了頓,將幾張案發現場的照片,像發牌一樣,一張張鋪在林楓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我們正在調查的一起案子。國寶級的科學家,在自己家里人間蒸發?,F場干凈得像被舔過一樣。門窗完好,沒有任何暴力入侵的痕跡?!?/p>
“怎么樣,前兵王先生?”韓悅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林楓,語氣充滿挑釁,“能從這些照片里,看出點什么你們部隊里沒教過的東西嗎?”
林楓的目光本已回到書上。但韓悅最后那句話,特別是“兵王”那個稱呼,和他語氣里毫不掩飾的輕蔑,終于讓他的心情起了一絲波瀾。
他不是在乎這種激將法,只是有些厭煩眼前這個女人的聒噪。他只想快點把她打發走,然后安安靜靜的享受完這三個月的假期。
他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的從桌上那幾張照片上緩緩掃過。
門鎖的特寫,窗戶的結構圖,地面上那不存在的腳印……
這些在他眼里,都沒有價值。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張被韓悅隨手扔在最邊上,她自己都認為最沒價值的客廳全景照片上。
照片的角落里,那盆長勢茂盛的君子蘭靜靜立在那里。
林楓的瞳孔猛的一縮。
他的大腦里,無數細節迅速串聯起來,構建出了犯罪現場的模型。
“有意思。”
他緩緩的吐出這三個字。
韓悅一愣,沒明白林楓這句話的意思。
林楓沒有理會她的疑惑,伸出手指,點在了那張全景照片上那盆君子蘭的位置。
“這盆花,被人動過?!彼穆曇羝届o,但語氣不容置疑。
“什么?”韓悅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細節,是她花了很長,才從上百張照片里找出來的,是她目前唯一的發現。他怎么可能只看了一眼就……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她下意識的反駁,聲音因震驚而有些變形。
林楓沒有回答她,手指在照片上緩緩移動,落在了花盆下的那塊地磚上。
“這塊地磚的顏色,比周圍深了一點點的色差。”
“這說明現場被人用專業的清潔劑清理過,里面含有強揮發性的有機溶劑。這盆花是在清理過后,才被放回原位的。所以,花盆蓋住的這塊區域,溶劑揮發速度比其他地方慢了大概百分之十二。如果我沒猜錯,你們的痕檢,在這里應該能提取到極其微量的四氯乙烯殘留?!?/p>
韓悅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四氯乙烯!
那是軍用的、專門用來清除生物信息殘留的、頂級的戰術清潔劑!這種東西,只可能出現在最機密的實驗室,或者……最頂級的特工裝備里!
而他,只憑一張照片上那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色差,就推斷出了清潔劑的化學成分。
這……這不是觀察力,這是神仙手段。
然而,林楓的表演還沒有結束。
他的手指再次移動,落在了君子蘭那片有著輕微壓痕的葉子上。
“這道壓痕,不是繩索留下的?!?/p>
“它的受力面積太小,邊緣有極其細微的金屬刮擦痕跡。如果用高倍顯微鏡觀察,甚至能看到上面殘留的碳化鎢涂層分子。”
“所以,留下這道壓痕的,是一根直徑不超過一厘米的特種戰術滑索,外面有絕緣涂層,內部是高強度合金?!?/p>
“他們,是從天上來的?!?/p>
林楓的手指離開了照片,指向了窗外,遠處那棟比周教授公寓更高的大樓樓頂。
“他們從那棟樓的樓頂,用高空滑索悄無聲息的降落到周教授家的陽臺上。完成任務后,再原路返回?!?/p>
“他們沒有走門,也沒有走窗。所以,你們找不到任何撬動和入侵的痕跡?!?/p>
“所謂的完美密室,從一開始就不存在?!?/p>
林楓說完這一切,緩緩收回了手指。
他重新拿起那本《論持久戰》,仿佛剛才那番驚人的推理,只是隨口說了一段書里的摘要。
而他對面的韓悅,已經徹底呆住了。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向來驕傲自信的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混雜著震驚、駭然、挫敗,以及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的復雜情緒。
降維打擊。
徹徹底底的降維打擊。
她和她引以為傲的專案組,花了三天三夜都無法看透的迷霧,在這個男人面前,僅僅用了不到三分鐘,一張照片,幾句話,就被撕得粉碎,露出了那清晰到讓她感到恐懼的真相。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錢峰那句“懂規矩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另一個她完全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層面。
林楓看著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升起了一絲不耐煩。
他合上書,站起身,準備離開。
他已經給了她足夠多的提示,也徹底擊碎了她的驕傲。這個麻煩的女人,應該不會再來煩自己了。
“等等!”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韓悅猛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但語氣里所有的驕傲與優越感,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懇求的急切。
“林……林先生!”她第一次用上了敬語,“我……我需要你的幫助!求你,幫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