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視鏡里,隧道口的火光越來越小,很快就變成一個橘色光點,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加長林肯的車廂里一片安靜。
空氣里混雜著硝煙、血腥和機油的味道,很難聞。剛才隧道口那場屠殺有多殘酷,不言而喻。
手術刀李斯,正拿著醫用酒精棉,仔細的擦著手上的特制手術刀。刀鋒上一點血跡都沒有,但還是透著一股讓人發冷的寒氣。
幽瞳陳默,已經把他改裝過的短管步槍拆開了,正用一塊鹿皮反復擦著每個零件。他的動作很專注,就像剛才的戰斗只是一次普通的射擊訓練。
開車的邁克爾·安德森,忍不住從后視鏡里偷偷看向后座那個閉著眼休息的男人。他的眼神很復雜,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心里既害怕又敬佩,甚至還有點說不出的慶幸。
他忘不了林楓用那把兇刀斬下敵人頭顱的場景,也忘不了那個被藥物改造成怪物的井上雄彥,是怎么被林楓用神乎其技的刀法一刀腰斬的。
那根本不是格斗技巧,而是一種純粹為了殺人存在的藝術。
這個男人,比他以前在三角洲部隊見過的任何戰爭瘋子都可怕得多。
“你好像有很多問題想問?!?/p>
林楓沒睜眼,聲音很平靜。
邁克爾的身體猛的一僵,下意識的握緊了方向盤。
“我只是……想不通。”邁克爾的聲音有點干,“你殺他們,我能理解。但你的手段……太殘忍了。你好像很享受這個過程?!?/p>
“享受?”林楓緩緩睜開眼,眼神里一片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轉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荒涼山景,聲音很輕。
“邁克爾,你知道嗎?七十多年前,那些被當成原木一樣砍掉腦袋的同胞,很多人到死都沒能叫出聲來?!?/p>
“因為行刑前,他們的聲帶就被刺穿了。”
“跟他們受的罪比起來,我這點手段,算得上殘忍嗎?”
邁克爾的喉結動了動,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車里又陷入了沉默,氣氛壓抑。
車在盤山公路上開得很快,窗外的城市霓虹漸漸變成了荒山和森林。
越往北,路越難走。最后連柏油路都沒了,只剩下一條二戰時工兵開出來的土路,非常顛簸。
“老大,快到了!”
副駕駛上,代號鍵盤的徐天龍看著戰術平板上的GPS信號,興奮的說。
“按井上家通行證上的路線,再開五公里應該有個秘密補給站。我們可以……”
他的話沒能說完。
“滋啦——!”
一聲輕微的電流聲響起。
徐天龍面前的戰術平板屏幕一閃,黑了。
接著,車里所有的電子設備,從中控導航到幽瞳和手術刀的通訊器,甚至邁克爾手腕上的電子表,都在同一時間失靈了。
“操!怎么回事?電磁攻擊?!”徐天龍第一個反應過來,平時那張吊兒郎當的臉上一下就嚴肅起來。他手忙腳亂的從包里掏出備用的加固筆記本,想重新開機。
但不管他怎么按電源鍵,那臺平時能黑進五角大樓的寶貝電腦,現在就跟塊板磚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沒用的,”林楓的聲音冷靜的嚇人,“這不是EMP。”
他指了指窗外還在風中搖晃的樹。
“如果是EMP,周圍的電網和基站都會癱瘓,山下城市會停電。但現在一切正常。”
“那……這是怎么回事?”徐天龍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身為頂尖黑客,眼睜睜看著所有電子設備全部失靈,這感覺比殺了他還難受。
“是物理屏蔽。”
一直沒說話的李斯推了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光。
“我以前研究神盾動力的內部資料時,看到過一種理論上的防御技術,代號法拉第天幕。它通過部署大量強磁場發生器,人為制造出一個電子黑洞?!?/p>
李斯的話讓車里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在這個黑洞里,任何沒授權的電子元件都會被磁場燒毀。所有無線電信號都會被吸收,傳不出去。這里就是一片信息荒漠?!?/p>
“法拉第天幕……”徐天龍喃喃自語,蒼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懼,“媽的,那幫瘋子真把這東西造出來了!”
輪胎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邁克爾猛的一腳剎車,把車停下。
“前面……沒路了?!彼穆曇粲行┥硢?。
眾人抬頭一看。
車燈照亮的盡頭,路被一道生銹的鐵絲網攔住了。
鐵絲網中間掛著一塊同樣生銹的警示牌,上面用紅漆畫著一個巨大的骷髏頭。
骷髏頭下面,是用日文和英文寫的警告:
“止步!前方為二戰時期未清除雷區!擅入者,后果自負!”
居然是雷區!
井上家族提供的安全路線,終點竟然是一片不知道有多大的死亡雷場!
“該死的!”徐天龍一拳砸在操控臺上,“我們被耍了!井上那個雜碎,從一開始就沒想讓我們活著過去!”
“幽瞳!”林楓沒理會他的抱怨,聲音依舊冷靜。
“收到?!?/p>
陳默不多廢話,從偽裝成吉他盒的武器箱里,取出一套能快速組裝的夜視軍用望遠鏡。
他悄無聲息的爬上車頂,動作敏捷的躥上路邊一棵大榕樹,很快就消失在樹冠里。
幾分鐘后,他的聲音從林楓的骨傳導耳機里冷冷的響起。
“范圍太大,繞不過去?!?/p>
“東邊是懸崖,深不見底。西邊是原始森林,但熱成像顯示森林邊緣也有地雷。這片雷區把整個北部山區都攔腰截斷了?!?/p>
“我們被堵死了?!?/p>
這個結論讓車里的氣氛更加壓抑。
“現在怎么辦?原路返回?”李斯冷靜的分析,“我們已經進了對方的監控范圍,隧道口的戰斗肯定驚動了他們。現在回去就是自投羅網?!?/p>
“媽的!”徐天龍煩躁的抓著頭發,“進不去也退不了!難道要在這兒等到天亮,等那幫孫子開坦克來轟我們?!”
就在所有人都沒辦法的時候。
一直沒說話的邁克爾·安德森突然開口了。
“我知道這里?!?/p>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但讓絕望的眾人一下看到了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你說什么?”林楓轉頭看著他。
邁克爾沒回答,而是推開車門,慢慢走到那片生銹的鐵絲網前。
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這片陰森的雷場,沒用任何儀器,只用肉眼仔細的檢查著土地上的每一處細節。
從雜草生長的痕跡,到泥土沉降的程度,再到那些不起眼的石塊……
在別人眼里,這里是死地。
但在他眼中,這片土地的每一處細節都藏著規律。
“這是M3跳雷和M2A4壓發雷的混合布置?!边^了很久,邁克爾才開口,聲音里透著一種他自己都沒發現的自信。
“這種死亡蛛網式的布雷手法,是二戰時太平洋戰場上,美軍地獄貓第7工兵營的經典手段?!?/p>
他伸手指著雷場深處一棵歪脖子松樹。
“看到那棵樹了嗎?地獄貓的布雷手冊里寫著,雷場的核心參照物必須是區域內最穩固的東西。這棵松樹就是這個雷場的陣眼?!?/p>
他又指向另一處幾塊看著像是隨便扔的石頭。
“那是他們的死亡星座。每塊石頭的間距和角度都對應著一個壓發雷的位置。而跳雷,總是埋在壓發雷爆炸后,人最可能躲避的方向上?!?/p>
“這是一套環環相扣的殺人模型?!?/p>
聽著邁克爾的分析,李斯和徐天龍都愣住了。他們也學過排雷,但都是用電子設備輔助的現代技術。
像這樣只靠肉眼觀察,就能推出幾十年前布雷規律的本事,他們聽都沒聽說過。
這就是老辦法,是被血和火驗證過的原始經驗。
“你有辦法?”林楓看著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有?!边~克爾點點頭,灰藍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閃出了光彩。
“我當年在布拉格堡受訓時,教官就是地獄貓工兵營退役的老兵。那本跟磚頭一樣厚的布雷手冊,我當年倒背如流?!?/p>
他轉過身看著林楓,飽經風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個苦澀又驕傲的笑。
“所以,這才是你非要帶上我的原因,對嗎?”
林楓沒回答,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但那個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好?!边~克爾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吐出十幾年的屈辱和不甘。
“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的工匠是怎么干活的?!?/p>
說完,他不再猶豫,撿起一根枯樹枝撥開鐵絲網,第一個踏進了那片死亡雷區。
他的腳步很慢,很穩。
每一步落下前,都用樹枝輕輕撥開面前的浮土,仔細觀察土壤的顏色和濕度。
“左腳,跟上。右腳,向前半步,踩住那塊青苔?!?/p>
“身體前傾,對,就這樣。繞過那叢灌木,注意不要碰到它的根,下面有顆絆發雷?!?/p>
邁克爾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清晰的響起,他像個嚴厲的教官,指揮著身后的天刃小隊成員,在這片雷區里小心翼翼的前進。
林楓走在第二個,他的腳步完美的復制著邁克爾的每一步,沒有半點偏差。
李斯和徐天龍跟在最后。徐天龍額頭上全是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錯,害死所有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這條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的雷區,他們卻走了半個多小時。
當邁克爾的腳終于踏上雷區另一邊的實地時。
所有人都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后背早被冷汗濕透了。
“我們……過來了?”徐天龍的聲音有點發抖,人快虛脫了。
“過來了?!边~克爾點點頭,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疲憊。
他轉過身正想說話。
一瓶功能飲料和一根高能營養棒遞到了他面前。
是李斯。
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帶著發自內心的認可和敬佩。
“干得不錯,老兵?!崩钏沟穆曇艉茌p,但每個字都很有力。
邁克爾的身體猛的一震。
他看著李斯,又看了看旁邊同樣投來贊許目光的陳默和徐天龍。
老兵……
這個他以為自己再也配不上的稱呼,已經很多年沒聽過了?,F在,卻從這些曾經的敵人,如今的同伴口中說了出來。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的接過水壺和營養棒,狠狠灌了一大口。
林楓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歡迎歸隊,士兵。”
說完,他轉過身,看向雷區另一邊那片漆黑詭異的原始森林。
那里就是傳說中的自殺森林——青木原樹海。
一股混合著腐爛樹葉和死亡的陰冷氣息從森林深處飄來,讓人感覺呼吸困難。
林楓微微瞇起眼睛。
“看來,真正的獵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