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精準地,切開了籠罩著原始叢林的厚重夜幕。潮濕的晨霧,在林間緩緩流動,將遠處的景物,渲染成一幅模糊不清的水墨畫。
林楓從那棵棲身了一夜的大樹上,悄無聲息地滑了下來。他的雙腳,落在那層厚厚的腐爛落葉上,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仿佛他本身就是這片叢林的一部分,一片隨風飄落的葉子。
一夜的半休眠式休息,讓他消耗的體能,恢復了至少六成。而更重要的是,他那顆源自傭兵之王的靈魂,在獨處的、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感到了久違的、近乎舒暢的自在。這里,沒有復雜的規則,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有最原始、最純粹的生存法則。
他沒有急于趕路。清晨,是叢林中動物最活躍的時期,同樣,也是追蹤者最容易發現蛛絲馬跡的時候。他首先花了十分鐘,仔細地清理了自己昨夜宿營的所有痕跡。那張由松針鋪成的“床鋪”被他完全打散,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甚至連幾塊被他不小心踩踏得過于結實的泥土,都被他用軍刀的刀背,細心地,恢復了疏松的狀態。
做完這一切,他才再次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朝著終點坐標,不緊不慢地行進。
他的行進路線,并非直線,而是一條經過精心計算的、不斷利用地形地貌來隱蔽自己的折線。他時而行走在堅硬的巖石上,不留下任何腳印;時而趟過淺淺的溪流,讓流水帶走他的氣味和足跡;時而又會像猿猴一般,借助粗壯的藤蔓,在相距數米的樹木之間,進行小范圍的蕩越,制造出追蹤的斷點。
對于地獄營的菜鳥來說,這是一場求生考核。
但對于林楓而言,這是一場反追蹤與欺騙的藝術。
行進了大約兩個小時后,當太陽升起,金色的光柱穿透林間的霧氣,投下斑駁的光影時,林楓的腳步,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他蹲下身,身體的輪廓,完美地,融入到一叢茂密的灌木陰影之中。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如同最警覺的獵豹,視線,卻并非望向前方,而是落在了自己身后,約莫五十米外的一處地面上。
那里,有一片被晨露打濕的蜘蛛網。而在蜘蛛網的邊緣,一根細如牛毛的蛛絲,斷了。斷口處,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屬于自然的震動頻率。
這是他剛剛經過時,故意沒有去觸碰的一張網。他知道,任何一個體型稍大的生物經過,都不可能完美地避開這片區域所有細微的障礙。
有人。
而且,不止一個。
他們很專業,懂得如何利用環境來掩蓋自己的行蹤,但他們終究不是叢林本身。他們留下的痕跡,再微小,也逃不過林楓那雙早已被鮮血和死亡磨礪得如同顯微鏡般的眼睛。
林楓沒有絲毫的慌張,他的心跳,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加速都沒有。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帶著一絲殘酷趣味的弧度。
獵物,終于變成了獵人。
而那些自以為是的獵人,卻還不知道,他們追逐的,根本不是一匹待宰的孤狼。
而是一頭,早已張開了獠牙的史前兇獸。
他沒有選擇逃跑。逃跑,意味著將后背,完全暴露給敵人,意味著被動,意味著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對方的手中。這不是他的風格。
他的大腦,開始以一種超高的效率運轉起來。他迅速地,評估著周圍的地形。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片地勢相對平緩的坡地,但前方約莫三百米處,地勢開始急劇收窄,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由兩側陡峭石壁構成的天然隘口。隘口不長,約莫二十米,寬度,也僅僅能容納兩到三人并行。而在隘口的另一端,則是一片更加茂密的、視野受限的灌木叢。
完美的伏擊地點。
一個清晰、致命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瞬間成型。
他站起身,行動,不再像之前那般隱蔽。他開始故意地,在松軟的泥地上,留下一些相對清晰的、帶著些許拖沓痕跡的腳印。他甚至折斷了一根擋路的樹枝,讓那新鮮的、白色的斷口,在叢林中,顯得格外醒目。
他要做的,是偽裝。
偽裝成一個體力不支、精神開始懈怠、急于趕路的“菜鳥”。
他要給身后的追兵,傳遞一個錯誤的信號:魚,快要沒力氣了,可以收網了。
……
“山貓,發現目標痕跡。”距離林楓身后約五百米處,兩道與叢林環境幾乎融為一體的迷彩身影,正半蹲著,仔細地檢查著地面。
其中一人,正是助教“山貓”。他指了指地上那個清晰的腳印,對身邊的同伴“毒蛇”低聲說道:“腳印的深度,比之前要深,邊緣有拖痕。說明他的體力下降得很厲害,已經開始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腳步了。”
“毒蛇”點了點頭,用手捻起一點泥土,感受了一下濕度,“痕跡很新,就在十分鐘之內。看來,這小子快到極限了。連續高強度的折磨,加上食物和睡眠的匱乏,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該垮了。”
“頭兒讓我們來解決他,還真是有點高看他了。”山貓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輕松,“我還以為,能讓頭兒另眼相看的人,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呢。走吧,毒蛇,前面那個隘口,是個不錯的終結地點。我們抄近路,從側面包抄過去,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好。”
兩名經驗豐富的特戰教官,如同兩只敏捷的獵豹,迅速地,脫離了林楓留下的主路徑,從側翼的山坡,以更快的速度,向著那個天然隘口包抄而去。
他們自以為掌控了一切,卻不知道,他們每一步的行動,都在林楓的預判之中。
林楓抵達隘口后,并沒有直接穿過去。他先是將那把粗糙的軍刀,狠狠地,插在隘口入口處的一棵樹干上,刀刃向外,制造出一個“武器脫手”的假象。然后,他迅速地,爬上了隘口右側那不算太高、但布滿了藤蔓和巖石裂隙的陡峭石壁。
他像一只壁虎,悄無聲息地,攀附在離地面約五米高的石壁上,利用茂密的藤蔓,將自己的身體,完美地隱藏了起來。
他,在等待。
等待著獵物,自己走進精心布置的屠宰場。
大約十分鐘后,“山貓”和“毒蛇”的身影,從隘口的另一端,鬼魅般地,閃了出來。他們沒有直接進入,而是先利用隘口的巖石作為掩體,警惕地,觀察著隘口內的情況。
“沒人。”毒蛇打了個手勢。
“看那里。”山貓指向了隘口入口處,那棵樹上插著的軍刀,“刀都不要了,看來是真的慌不擇路了。”
一絲輕蔑的笑容,浮現在兩人的臉上。他們對視一眼,不再有任何懷疑,以標準的戰術交替掩護隊形,迅速地,突入了隘口之中。
就在他們兩人,完全進入隘口,處于最中間、最無處躲藏的位置時。
林楓,動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松開了攀附著藤蔓的手。整個人,如同猛禽撲食般,從天而降!
他的目標,是走在隊伍后方,負責警戒身后的“毒蛇”!
“毒蛇”的戰斗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在林楓下落帶起的風聲,傳入他耳中的瞬間,他已經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致命威脅!他的身體,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就要向前翻滾規避!
但,太遲了。
林楓下落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更可怕的是,林楓在半空中,竟然用一個不可思議的扭腰動作,調整了自己的重心!
“砰!”
林楓的雙腳,沒有直接落在地上,而是精準地,踩在了“毒蛇”的后心和后頸上!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瞬間傳來。“毒蛇”連一聲悶哼都沒能發出,整個人,便被這股力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瞬間“陣亡”!他身上的演習感應裝置,發出了“嘀嘀”的警報聲,冒起了一股代表著淘汰的白煙。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走在前面的“山貓”,聽到身后的異響,猛地轉身!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同伴,已經冒著白煙,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而在同伴的尸體旁,那個他們一直追捕的“菜鳥”,正緩緩地,站直了身體。
那張沾滿了泥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眼睛,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竄上了“山...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瞬間,竄上了“山貓”的脊梁骨!
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
“你!”
“山貓”的瞳孔,驟然收縮。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特戰教官,他的反應速度,遠超常人。在震驚的瞬間,他已經做出了最正確的戰術動作——身體猛地向后爆退,同時,手中的訓練步槍,已經抬起,槍口,死死地,鎖定了林楓!
然而,就在他抬槍的瞬間,林楓的身體,也動了。
林楓沒有后退,反而像一支出膛的炮彈,不退反進,迎著“山貓”的槍口,猛沖而來!他的沖刺路線,并非直線,而是一條詭異的、不斷變向的“Z”字形折線!
“砰!砰!砰!”
“山貓”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三發空包彈,帶著巨大的聲響,在狹窄的隘口中,回蕩著。但那三發子彈,卻無一例外地,全部落空!林楓的每一次變向,都精準地,預判了他槍口的移動軌跡!
這是魔鬼的舞步!
是只有在槍林彈雨中,用無數次生死一線的經驗,才能錘煉出的、肌肉的本能!
“山貓”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引以為傲的槍法,在對方面前,竟然如同孩童的玩具!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迅速拉近!
五米!
三米!
一米!
當“山貓”試圖調整槍口,進行第四次射擊時,林楓,已經沖到了他的面前!
“山貓”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果斷地,放棄了射擊,將手中的步槍,橫掃而出,槍托,帶著凌厲的風聲,狠狠地,砸向林楓的頭顱!這是一招標準的槍托砸擊術,勢大力沉,足以將一塊磚頭,輕易砸碎!
面對這足以開碑裂石的一擊,林楓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
他的身體,以一個常人難以做到的角度,向后一仰,如同不倒翁一般,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呼嘯而來的槍托。
緊接著,他的左手,如同鐵鉗,閃電般地,抓住了“山貓”橫掃而過的槍身!
右手,則化掌為刀,沒有絲毫的猶豫,狠狠地,切在了“山貓”持槍的手腕關節處!
“咔嚓!”
一聲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錯位聲,清晰地響起!
“呃啊!”
“山貓”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一股鉆心的劇痛,從手腕處傳來,讓他再也無法握緊手中的步槍!
林楓順勢一帶,那支訓練步槍,便輕易地,被他奪了過來。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從突進、閃避,到奪槍、反制,一氣呵成,充滿了暴力而又精準的美感!
“山貓”捂著自己那已經脫臼的手腕,踉蹌著后退,臉上,寫滿了驚駭與難以置信。
他敗了。
敗得如此徹底,如此干脆,甚至,連一絲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林楓單手持槍,槍口,平靜地,指著“山-貓”的眉心。他沒有立刻“擊斃”他,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緩緩地,吐出了四個字。
“你,太慢了。”
這四個字,像四記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山貓”那顆驕傲的心上。
“嘀嘀——”
林楓用槍口,輕輕地,點了一下“山貓”胸前的感應器。
一股白煙,裊裊升起。
兩名負責追捕的、最精銳的特戰教官,在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內,被他們眼中的“菜鳥”,以一種近乎碾壓的方式,全殲。
……
地獄營的臨時指揮部里,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中央那塊巨大的顯示屏。屏幕上,代表著“山貓”和“毒蛇”的兩個綠色光點,已經變成了刺眼的、代表著淘汰的紅色。
而在他們旁邊,代表著林楓的那個綠色光點,在短暫的停留后,正以一種平穩的速度,繼續,向著終點方向移動。
雷神站在屏幕前,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剛剛,通過“山貓”頭盔上攜帶的微型攝像頭,一幀不漏地,看完了整場戰斗的回放。
那如同鬼魅般的天降突襲。
那精準預判彈道的魔鬼步伐。
那冷靜到令人發指的奪槍反殺。
這一切,都像一柄柄重錘,狠狠地,敲擊著他那顆早已堅如磐石的心。
這不是一個新兵,甚至不是一個普通的特種兵,應該擁有的戰斗素養!
那是一種……將殺戮,融入了骨髓和血液的、純粹的本能!是一種只有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礪出的、真正的……殺神的氣場!
“頭兒……”一名助教,聲音干澀地,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再派一組人過去?”
雷神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個正在移動的綠色光點,眼神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混雜著震驚、疑惑,以及一絲……狂熱的光芒。
許久,他才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
“不必。”
他轉過身,對著身后所有助教,下達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比震驚的命令。
“通知所有‘獵人’小組,全部撤回。”
“從現在開始,取消對28號的一切追捕和干預。”
“這片叢林……”
雷神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已經,是他的獵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