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審訊燈再次打在臉上,但這一次,姜墨感受到的已不是單純的惶恐,而是一種混合著生理性頭痛與思維高度活躍的奇異狀態。左眼過度使用的反噬如同宿醉未醒,太陽穴突突直跳。然而,昨夜回溯所見的畫面——那高舉的、棱角分明的水晶獎杯——卻如同烙印般清晰。
趙志剛坐在對面,臉色陰沉。他沒有立刻開始慣常的施壓,而是將一臺平板電腦推到姜墨面前,屏幕上顯示著一張照片——那是林振宇辦公室早些時候拍攝的現場全景。
“姜墨,”趙志剛的聲音帶著一種審視的平靜,“在繼續之前,你再仔細看看這張照片。把你看到的,所有不尋常的、或者讓你覺得‘缺失’了的東西,都告訴我。這是你證明自己‘合作態度’的機會。”
這是一個陷阱,也是一個機會。姜墨立刻明白了趙志剛的意圖:他可能在用某種方式,驗證姜墨對現場的熟悉程度,或者尋找他之前證詞中的破綻。
姜墨強忍著左眼的不適,集中精神看向照片。他快速掃過地毯上的血泊、白色的尸體輪廓線、辦公桌的凌亂……他的目光最終死死定格在紅木辦公桌的左上角。
在那里,在一堆文件和一臺顯示器旁邊,有一片不自然的空白區域。
那片區域的桌面上沒有灰塵,顏色比周圍稍淺,清晰地留下了一個長方形的底座印記——那正是公司創新獎水晶獎杯的底座形狀和大小!
在他的“意識殘影”中,那個獎杯原本就放在那個位置!
心臟猛地一跳。找到了!這就是能將他的“超自然回溯”轉化為“物理世界證據”的關鍵橋梁!
他深吸一口氣,用手指指向照片上的那片空白區域,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但語氣卻異常肯定:
“趙隊長,這里!辦公桌的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放著一個水晶獎杯!是林總去年帶領團隊獲得公司創新獎的獎杯!”
趙志剛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他身體前傾,緊緊盯著姜墨:“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這么肯定那里原來放的是獎杯,而不是別的什么擺件?”
“我見過!”姜墨迅速在腦中編織著合理的理由,“不止一次!我去林總辦公室匯報工作時,那個獎杯就一直放在那里,很顯眼!林總也很以此為榮。但現在,它不見了!”
他迎著趙志剛審視的目光,拋出了核心的推理:“一個沉重的、有明確擺放位置的獎杯,在命案現場消失了。這絕不正常。它不可能在搏斗中‘恰好’掉進某個找不到的縫隙。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刻意把它拿走了!”
姜墨的語速加快,邏輯鏈條逐漸清晰:“為什么要把獎杯帶走?因為它上面有東西不想被警方發現——很可能是兇手的指紋,或者,它本身就是兇器!兇手用它重擊了林總之后,發現上面留下了無法輕易清除的痕跡,所以必須帶走!”
趙志剛沉默了。他收回平板電腦,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了幾下,調出了另一份資料。那是警方后續走訪林振宇的助理和部分高管后,補充確認的辦公室常規物品清單,上面確實明確記載了“創新獎獎杯(水晶)”及其通常擺放位置。這份清單,正是在初步勘查發現桌上有疑似底座印痕后,為了確認“是否確有物品缺失”而補充核實的。
他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姜墨。這個年輕人指出的,正是他們內部已經開始注意,但尚未對外公布的疑點。
“所以,”趙志剛緩緩開口,語氣不再是單純的質疑,而是帶著探究,“你的意思是,那把匕首是障眼法。真正的致命打擊,來自這個內部隨處可見的獎杯?”
“沒錯!”姜墨用力點頭,“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么匕首特征如此明顯卻查不到來源——因為它根本就是用來誤導你們的!也只有內部人員,才能如此自然地利用辦公室里的物品作為兇器,并在事后冷靜地將其帶走!”
審訊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姜墨屏住呼吸,他知道,他已經成功地將“遺失的獎杯”這個從超自然視角獲得的關鍵線索,以一種符合刑偵邏輯的方式,擺在了趙志剛面前。
這把鑰匙,能否打開僵局,將他從嫌疑的泥潭中拖出,并指向真正的、隱藏在內部的兇手?
趙志剛的沉默如同實質的冰層,在審訊室內蔓延、加厚。姜墨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的搏動聲,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因過度使用能力而疲憊不堪的神經。他拋出的關于獎杯的推理,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漣漪,但潭底究竟是何反應,他無從得知。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趙志剛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平板電腦邊緣摩挲著,目光低垂,落在屏幕上那片代表著“遺失”的空白區域。他臉上的線條緊繃,顯然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是繼續沿著匕首這條看似清晰實則詭異的線索追查他這個“現成”的嫌疑人,還是采納這個更符合邏輯、卻可能揭開內部膿瘡的“獎杯論”?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審訊室的門被輕輕敲響,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進來的是之前那位負責尸檢的法醫,他的臉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慚愧與疲憊。他手里拿著一份新的報告,先是看了一眼被銬在椅子上的姜墨,隨后將目光轉向趙志剛。
“趙隊,”法醫的聲音有些干澀,“有新情況,需要向你緊急匯報。”
趙志剛抬起頭,眼神銳利:“說。”
法醫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帶著歉意開口道:“是關于林振宇副總裁的尸檢。我們……我們可能出現了疏忽。”
“疏忽?”趙志剛的眉頭瞬間擰緊。
“是的。”法醫將手中的報告遞過去,“在最初的尸檢中,我們的注意力完全被胸口那道特征明顯、極其致命的匕首刺創所吸引,加上體表其他部位沒有明顯的開放性損傷,所以對頭部的檢查……不夠徹底。”
他頓了頓,指著報告上的幾張新拍攝的局部特寫和內部掃描影像圖:“根據你的要求,以及考慮到一些現場疑點,我們重新對死者頭部,特別是顱骨,進行了更高精度的三維CT掃描和深層組織解剖復查。”
姜墨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法醫。
法醫指著影像圖上顱骨側后方,一個不太起眼的位置:“在這里,顳骨與頂骨的交界處,我們發現了一處極其隱蔽的、線性的、伴有輕微骨裂的凹陷性骨折。骨折形態符合……被帶有棱角的、具有一定質量的鈍器猛力擊打所致。”
鈍器擊打!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姜墨耳邊炸響!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從椅子上站起來!這就是證據!來自法醫的、科學的、無可辯駁的證據,印證了他通過“瞑瞳”回溯所看到的真相!
趙志剛一把抓過報告,目光死死盯在那些影像圖上,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為什么第一次沒有發現?!”
法醫的臉上愧色更濃:“這處骨折非常隱蔽,沒有造成大面積頭皮破裂和明顯外部腫脹,出血點也深埋在骨膜之下。在胸口的致命傷面前,它太容易被忽略了……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我代表法醫中心向局里和家屬道歉。”他誠懇地低下頭。
趙志剛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顯然在強壓著怒火。但他很快冷靜下來,作為一名老刑警,他深知法醫工作同樣復雜繁重,在特定情況下出現疏漏并非不可理解,關鍵在于能否及時糾正。
他揮揮手,示意法醫不必再多說,目光重新回到那份報告上,聲音低沉而嚴肅:“所以,現在的結論是?”
法醫立刻抬起頭,語氣肯定了許多:“根據骨折形態、顱內微量出血點以及損傷的新鮮程度判斷,這處顱腦損傷**發生在匕首刺創之前**。雖然不足以致命,但足以導致受害者瞬間意識喪失、眩暈甚至昏迷,失去反抗能力。也就是說……”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姜墨,才繼續說道:“……兇手是先使用鈍器(極大可能就是那個失蹤的獎杯)從后方或側后方重擊死者頭部,在其失去行動能力后,再用匕首刺入其胸膛,確保死亡,并……偽造了主要的殺人手段。”
真相大白了!
至少,關于殺人過程的部分,大白了!
趙志剛緩緩放下報告,身體靠回椅背,久久沒有說話。審訊室里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明暗交錯,顯得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復雜。有對內部出現兇手的憤怒,有對調查方向被誤導的懊惱,有對法醫疏忽的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深沉目光。
他看向姜墨,那個被他列為頭號嫌疑人,幾次三番審訊,甚至已經申請刑事拘留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在所有人都被匕首迷惑時,在沒有任何人告訴他法醫新發現的情況下,僅憑自己的觀察和推理,就精準地指出了“獎杯是兇器”這一被掩蓋的真相!
他是怎么做到的?真的僅僅是靠敏銳的觀察力和邏輯推理嗎?還是……他那只過于特殊的“眼睛”,真的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趙志剛心中的疑云非但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濃郁和復雜。但這一次,懷疑的方向徹底改變了。姜墨是兇手的可能性,已經急劇降低。他更像是一個……陰差陽錯被卷入巨大陰謀,并且可能掌握著某種特殊能力的……關鍵證人。
“姜墨,”趙志剛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關于獎杯的推斷,你……說對了。”
他拿起內部通訊器,沉聲下達命令:“通知專案組,立刻調整偵查方向!重點排查雙用科技內部,所有與林振宇有工作交集、能夠自由出入其辦公室、并且有機會接觸或拿走那個獎杯的人員!動用一切技術手段,尋找那個失蹤獎杯的下落!”
命令下達完畢,他放下通訊器,目光重新落在姜墨身上,那眼神銳利依舊,卻少了幾分敵意,多了幾分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合作意味。
“現在,”趙志剛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我們可以重新談談了。從你為什么會去送那個空U盤開始,到昨晚你為什么要冒險潛入現場,還有……你究竟,是怎么‘看’到那個獎杯是兇器的?”
姜墨知道,最危險的時刻或許已經過去,但真正的博弈,現在才剛剛開始。他該如何在不暴露“瞑瞳”秘密的前提下,解釋這一切,并取得這位精明刑警的有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