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姜墨的手指懸在離那扇厚重實木門板僅有一厘米的空中,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左眼傳來的灼熱感幾乎要燒穿他的神經,視野里那片預兆死亡的猩紅尚未完全褪去,與現實中光潔的胡桃木門板形成令人眩暈的重影。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他在心里拼命告訴自己,試圖用理性壓制住那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過度勞累,精神壓力太大,義眼的神經接口又出故障了——他給自己羅列了無數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但那股透過門板傳來的、冰冷粘稠的惡意意識,像毒蛇一樣纏繞在他的感知邊緣,清晰得令人作嘔。
他猛地收回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涼走廊墻壁上,激起一陣寒意。跑?現在轉身離開,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還來得及。他只是一個來送文件的程序員,沒必要卷入任何是非。
可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影像,林振宇那雙圓睜的、充滿驚愕與恐懼的眼睛,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視網膜上。如果……如果不是幻覺呢?如果林總真的遭遇不測,而他因為怯懦而見死不救……
“該死!”他低咒一聲,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那該死的責任感和那股擰巴的探索欲,總是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壞事。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亂的心跳,再次將手伸向門把手。這次,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門把,他試探性地輕輕一擰——
“咔噠。”
門,沒有鎖。
一股混合著鐵銹味的、甜膩的血腥氣,伴隨著空調冷風,從門縫里猛地鉆出,撲面而來。姜墨的胃部一陣翻攪。
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徹底破滅。
他用力推開了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灑滿一地的、刺目的陽光。林振宇的辦公室擁有整層樓最好的視野,落地窗外是海洲市如林的摩天大樓和縱橫交錯的空中車道,一片繁華盛景。
然而,室內的景象,卻與窗外的光明形成了地獄與天堂般的對比。
林振宇——這位雙用科技最年輕、最具潛力的副總裁,負責核心“靈犀”項目的技術領頭人——仰面倒在辦公室中央那片昂貴的波斯地毯上。他穿著熨帖的深灰色西裝,但白色的襯衫前襟已被大片深褐色的血漬浸透,變得僵硬。一把造型極其怪異、非制式的匕首,正正地插在他的左胸心口位置,只留下黑色的、纏繞著暗紋的刀柄在外。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已經散開,殘留著生命最后一刻的極致驚恐與某種……難以置信的情緒。
鮮血從他身下蔓延開來,在地毯上洇開一團不規則的黑紅色污跡,尚未完全干涸。
姜墨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視覺和嗅覺帶來的強烈沖擊,讓他瞬間僵立在門口,幾乎無法呼吸。真實的死亡景象,遠比任何預兆或想象都要更具沖擊力。
就在他因震驚而失神的這一剎那,他的左眼,那顆“星之瞳”,自主地、劇烈地灼熱起來!
視野開始扭曲、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辦公室內的景物——昂貴的紅木辦公桌、擺滿技術書籍的書架、墻上抽象的裝飾畫——都變得模糊、透明。而在林振宇尸體上方,空氣如同被無形之手攪動,無數細微的、閃爍著蒼白微光的粒子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瘋狂旋轉、凝聚!
這個過程快得超乎想象,幾乎是在百分之一秒內完成。
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輪廓,在空中勾勒出來。它散發著冰冷的、非物質的微光,輪廓與地上林振宇的尸體完全重合,但細節模糊不清,仿佛一個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
中微子幽靈!林振宇剛剛逝去、尚未完全消散的意識碎片!
姜墨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呼吸驟停。雖然他早有預感這義眼能讓他看見“不干凈”的東西,但如此清晰、如此近距離地直面一個剛剛形成的鬼魂,還是第一次!
那幽靈似乎處于極度的混亂和痛苦之中。它沒有實質的五官,但姜墨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滔天的、混雜著驚恐、憤怒、背叛與不甘的意識洪流,如同海嘯般向他沖擊而來!
幽靈抬起半透明的手臂,指向某個方向,動作急促而扭曲。它沒有發聲器官,但一股包含著破碎信息的意念波,強行灌入姜墨的意識:
【…眼…睛…】
一個模糊的詞語,伴隨著匕首刺入胸膛的劇烈痛楚感。
【…模…塊…被…】
斷斷續續的意念,夾雜著發現某種可怕真相時的震驚與憤怒。
【…背…叛…是…】
一股強烈的、指向某個特定人物的怨恨情緒,如同淬毒的尖刺。
信息破碎、混亂,且充滿了強烈的負面情緒能量。姜墨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要被這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和情感撐爆,太陽穴突突直跳,左眼的灼熱感幾乎變成了一種燒灼的疼痛。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想要擺脫這可怕的意識連接,身體卻撞到了半開的門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也就在這一刻!
那個一直盤踞在房間角落的、冰冷而充滿惡意的意識體,似乎被姜墨撞門的聲響,或者是他與幽靈建立連接的波動所驚動!
姜墨的左眼猛地轉向辦公室右側那個小型休息區的方向。在他的特殊視野中,那里有一團濃郁得化不開的、人形的黑影!那黑影仿佛由最純粹的惡意與黑暗凝聚而成,邊緣不斷蠕動,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它原本似乎處于一種靜止或觀察狀態,但此刻,它動了!
如同受驚的毒蛇,那黑影猛地收縮,然后以一種非人的、近乎瞬移的速度,朝著辦公室另一側——那面看似完整、掛著一幅巨大抽象畫的墻壁——撲去!
“誰?!”姜墨脫口而出,聲音因緊張而沙啞。
沒有回應。
那黑影在觸碰到墻壁的瞬間,如同水滴融入海綿一般,毫無阻礙地……穿了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乎在同一時間,或許是姜墨那聲“誰”的驚呼,或許是他撞門的動靜,又或許是辦公室內某種不為人知的隱秘傳感器被觸發——
“嗚——嗚——嗚——!!”
尖銳、急促、足以刺破耳膜的消防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徹了整個高管樓層!緊接著,是更加洪亮、覆蓋全公司的安全警報廣播:
【緊急事件!緊急事件!檢測到28樓生命體征異常!啟動一級安全預案!所有安全門即將封閉!所有人員請保持冷靜,原地待命!】
紅藍交替的警示燈光在走廊里瘋狂閃爍,將姜墨蒼白失措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
完了。
姜墨僵在原地,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該死的、冰涼的加密U盤。眼前是林振宇逐漸冰冷的尸體和那個仍在試圖傳達信息的、痛苦的幽靈,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警報聲,而那個真正的兇手,剛剛在他眼前,以一種超越物理常識的方式,穿墻消失了!
他站在命案現場的正中央,成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被發現與尸體共處一室的人。
冷汗,瞬間濕透了他背后的衛衣。
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急速爬升,瞬間攫住了姜墨的四肢百骸。
警報聲像無數把尖刀刺穿耳膜,紅藍交錯的燈光將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剝奪殆盡。他僵在原地,手里那個加密U盤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幾乎想要立刻扔掉。
“不是我…”這三個字卡在喉嚨里,卻微弱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辦公室門口傳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對講機刺耳的電流雜音。幾名穿著深藍色制服的公司安保人員已經出現在走廊盡頭,他們手持警棍,臉上帶著緊張而警惕的神色。
“里面的人!雙手抱頭!慢慢走出來!”為首的安保隊長透過半開的門縫看到了室內的慘狀,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姜墨的大腦一片混亂。逃?往哪里逃?解釋?怎么解釋?說他看見了一個鬼魂和一個穿墻消失的黑影?
就在他僵立的這幾秒鐘內,林振宇尸體上方的那個半透明幽靈,似乎被突然響起的警報和涌入的生命氣息所干擾,變得更加狂躁和不穩定。它扭曲著,發出無聲的尖嘯,那股混雜著憤怒與不甘的意念波像失控的潮水般沖擊著姜墨的意識。
【…鑰…匙…】
一個新的、更加清晰的詞語碎片猛地扎進姜墨腦海。
【…不能…給他們…】
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想要保護某樣東西的執念。
幽靈的手臂再次抬起,這一次,它沒有指向墻壁或門口,而是劇烈地、顫抖地指向——姜墨手中的那個加密U盤!
就在這一瞬間,姜墨感覺U盤似乎輕微地振動了一下,表面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藍光,與他左眼的灼熱感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出來!立刻!否則我們將采取強制措施!”安保隊長的吼聲將姜墨從與幽靈的意識連接中強行拉回現實。
他看到安保人員已經呈扇形散開,堵住了走廊的所有去路,手中的警棍閃爍著不祥的電弧光。更多的人正從電梯和樓梯間涌來,其中似乎還有聞訊趕來的公司高管。
百口莫辯。
姜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任何過激的反應都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也沒有反抗的意圖。
“別沖動…我…我只是來送文件的…”他的聲音干澀,帶著他自己都陌生的顫抖。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門口挪動,目光卻無法從林振宇的尸體上移開,更無法忽略那個仍在空中痛苦掙扎的幽靈。
當他跨出辦公室門檻的瞬間,幾名安保人員立刻一擁而上,粗暴地反擰住他的雙臂,將他死死按在冰冷的走廊墻壁上。臉頰緊貼著粗糙的墻紙,摩擦帶來一陣刺痛。
“輕點!我只是個程序員!”姜墨掙扎著喊道,感受到對方毫不留情的力道。
“程序員?”安保隊長冷哼一聲,一把奪過他手中那個加密U盤,仔細端詳了一下,眼神更加銳利,“‘靈犀’項目的核心代碼備份?你怎么會有這個?為什么會在案發現場?”
“是李經理讓我送來的!說是林總急著要!”姜墨急忙解釋,試圖扭頭看向對方,卻被更用力地按在墻上。
“李經理?”安保隊長顯然不信,他拿起對講機,“控制中心,確認研發三部李經理的位置,請他立刻到28樓來一趟。”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通知警方,這里…出了命案。”
警方。這個詞讓姜墨的心徹底沉入谷底。
混亂中,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幾個穿著西裝、氣場明顯不同的人趕到了現場。其中一位頭發花白、面色凝重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公司的某位高層。他在看到辦公室內的情形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隨即目光銳利地掃向被制住的姜墨,眼神中充滿了審視與懷疑。
而更讓姜墨感到窒息的是,在他的特殊視野里,這些新趕來的人周圍,也縈繞著各種顏色的情緒光暈——震驚的慘白、恐懼的灰黑、以及…一絲極其隱蔽的、代表著其他心思的詭異色彩。
“不是我做的!”姜墨試圖向那位高層解釋,“我剛才看到一個黑影!他從那里穿墻逃走了!”他奮力扭動脖頸,指向休息區的那面墻壁。
安保隊長順著他的指向看了一眼,那面墻完整無瑕,掛著的抽象畫沒有絲毫異樣。他嗤笑一聲:“穿墻?你以為在拍電影嗎?老實點!”
解釋徒勞無功。
很快,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科技園區平日里的秩序與寧靜。穿著制服的警察迅速接管了現場,拉起了明黃色的警戒線。刑偵技術人員提著工具箱,面色嚴肅地走進辦公室,開始進行現場勘查。
姜墨被轉交給了警方,雙手被冰冷的金屬手銬銬在身后。他被兩名警察一左一右地押著,走向電梯。在經過其他辦公室門口時,他看到了無數張或驚恐、或好奇、或帶著**裸懷疑的臉。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他看到了聞訊趕來的李經理,對方站在人群外圍,臉色煞白,眼神躲閃,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李經理周圍的焦慮霧氣濃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他也看到了擠在人群中的趙強和劉倩,他們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墨哥他…”趙強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劉倩則用一種混合著恐懼和疏遠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在這一刻,姜墨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剝離出正常世界的異類,所有的過往、所有的形象,都在這一瞬間崩塌。他從那個陽光開朗的技術骨干,變成了命案現場唯一被抓獲的“嫌疑人”。
他被押解著,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電梯。在進入電梯前,他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那間充斥著死亡與詭異的辦公室。
技術警察們正在里面忙碌地拍照、取證。沒有人能看到,在那個死亡的空間里,一個剛剛逝去的靈魂仍在徒勞地試圖訴說真相,指向那個隱藏著關鍵秘密的U盤,發出無聲的吶喊。
而那個真正的兇手,那個如同黑影般的意識體,早已帶著滿身的惡意和秘密,消失得無影無蹤。
電梯門緩緩合上,將那片混亂與死亡隔絕在外。狹小的空間里,只有警察制服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姜墨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他低下頭,看著腕上冰冷的手銬,左眼深處傳來一陣陣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與刺痛。
他知道,麻煩,才剛剛開始。而他那只能夠窺見非常之物的“瞑瞳”,或許既是洗刷冤屈的唯一希望,也是將他推向更深深淵的詛咒。
電梯下行,載著他駛向一個充滿未知與危機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