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眼睛,否則數據盡毀。”
這八個字像冰錐一樣刺入寂靜,將拘留室里本就凝重的空氣徹底凍結。
姜墨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果然!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他的眼睛!林振宇幽靈的低語、空U盤的障眼法、穿墻的黑影……所有的線索終于被這**裸的勒索信息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趙志剛臉上的震驚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隨即轉化為更加深沉的銳利。他猛地轉向姜墨,那雙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緊緊鎖定他,之前的懷疑此刻已經變成了幾乎確定的審視。
“眼睛。”趙志剛重復著這個詞,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姜墨,我想你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解釋了。”
壓力如同實質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幾乎要讓姜墨窒息。他張了張嘴,那個關于幽靈、關于數據芯片、關于超自然兇手的真相在喉嚨里翻滾,幾乎要沖口而出。
但就在這一刻,左眼深處再次傳來那陣熟悉的、警告般的刺痛。林振宇幽靈最后那句“裝傻…活下去…”如同警鐘般在腦海中轟鳴。
不能說!
一旦說出他能看見鬼魂,一旦透露他眼睛里可能藏著數據芯片,他會立刻從一個“嫌疑人”變成一個“危險的怪物”或者“精神錯亂的臆想者”。在眼前這個完全由邏輯和證據構筑的世界里,超自然的證詞只會讓他萬劫不復,甚至可能被送去某個秘密實驗室切片研究。更重要的是,會打草驚蛇,讓真正的幕后黑手警覺。
他必須活下去,才能弄清楚真相,才能洗刷冤屈。
電光火石間,姜墨做出了決定。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利用疼痛讓眼神顯得更加慌亂和無助。
“我…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頭,迎上趙志剛的目光,努力讓聲音帶著委屈和一絲憤怒,“什么交出眼睛?我的眼睛是義眼!是羽夢科技的產品!這跟我有什么關系?跟林總的死又有什么關系?難道你們懷疑是我入侵了服務器?”
他故意將“交出眼睛”曲解為對他個人的威脅,試圖轉移焦點。
趙志剛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欣賞一場漏洞百出的表演。這種沉默比任何逼問都更具壓迫感。
姜墨避開他的視線,語速加快,開始編織那份他早已在腦海中預演過、卻依舊漏洞百出的證詞:
“我今天早上接到李經理的任務,讓我送U盤給林總。我到了28樓,感覺林總辦公室門口有點…有點奇怪,太安靜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門了,沒人應,我就試著推了一下,門沒鎖…然后…然后就看見林總他…”他適當地表現出哽咽,難以繼續的模樣。
“進去之后,我嚇壞了,想去看看林總還有沒有救,或者叫救護車…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哪里,警報就響了…再后來,保安就沖進來把我抓住了…”他描述了一個完全被動、偶然卷入事件的形象,刻意忽略了在門口的二十秒遲疑,忽略了對黑影的感知,更忽略了與幽靈的意識交流。
“就這么簡單?”趙志剛終于開口,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質疑,“一個價值連城的核心項目負責人被殺,現場是近乎完美的密室,兇器是高科技產品,監控被軍用級設備干擾,隨后服務器被入侵并指名索要你的‘眼睛’……而你,只是一個恰好送文件、恰好推開門、恰好觸發警報的普通程序員?”
他的每一個“恰好”,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姜墨脆弱的證詞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姜墨只能死死咬住這個說法,臉上混合著茫然、恐懼和一絲被冤枉的憤懣,“也許…也許是有人想陷害我?對!肯定是陷害!那個U盤是空的!李經理也聯系不上了!這一定是設計好的!”
他開始將話題引向可能的“陷害論”,這至少比超自然現象更容易被接受。
趙志剛身體前傾,雙手按在膝蓋上,目光如炬:“陷害你?為什么?你一個程序員,有什么價值值得動用軍用級干擾設備和這種級別的暗殺來陷害?”
“我…”姜墨語塞。這正是他無法解釋的核心。他總不能說,可能是因為我眼睛里藏著你不知道的重要數據芯片。
他的遲疑和眼神的閃爍,在趙志剛這種經驗豐富的刑警眼中,無異于直接宣告“我在隱瞞”。
就在這時,拘留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隨后推開。
一個穿著淺灰色職業套裝、氣質溫婉知性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她約莫二十七八歲,長發在腦后挽成一個利落的發髻,面容清秀,眼神清澈而柔和,仿佛能撫平一切焦躁。她手中拿著一個輕薄的電子文件夾,姿態從容。
“趙隊,打擾一下。”她的聲音也很好聽,溫和而有磁性,“心理評估的時間到了。”
趙志剛似乎對她的到來并不意外,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對姜墨證詞的質疑,點了點頭:“蘭醫生,你來得正好。”他側身讓開位置,介紹道,“姜墨,這位是蘭芷汐醫生,我們局里的心理顧問。按程序,需要對你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態做一個評估。”
蘭芷汐對姜墨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淺笑:“姜先生,不用緊張,只是例行程序。”
她的目光落在姜墨臉上,那眼神很專注,卻不像趙志剛那樣充滿壓迫感,反而帶著一種專業的、試圖理解和共情的柔和。
然而,就在兩人視線接觸的瞬間,姜墨的左眼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熱。在他的特殊視野里,這位蘭醫生周身籠罩著一層極其穩定、如同月光般皎潔柔和的淡銀色光暈,這代表著她情緒控制力極強,內心平靜。但在這片柔和的銀色之下,姜墨隱約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被刻意隱藏起來的深藍色軌跡,那代表著某種深沉的秘密或過往的傷痕。
更讓姜墨心驚的是,蘭芷汐在看向他眼睛的時候,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極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和……探究。仿佛她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
蘭芷汐沒有立刻開始詢問,而是先觀察了姜墨幾秒,從他的坐姿、呼吸頻率到細微的肢體動作。然后她才打開電子文件夾,用平緩的語調開始提問,問題大多圍繞他今天的經歷、情緒感受和壓力來源。
姜墨一邊機械地回答著那些常規問題,一邊在心中暗暗警惕。這個蘭醫生,絕不簡單。她的敏銳,可能比趙志剛的直接逼問更加危險。
在姜墨回答一個關于“在案發現場最初幾秒感受”的問題時,蘭芷汐忽然看似隨意地插問了一句:
“姜先生,你似乎對環境的細節感知非常敏銳。能具體描述一下,你推開林總辦公室門的一瞬間,除了視覺,還感知到了什么嗎?比如…溫度的變化?氣流的異常?或者…任何難以用常理解釋的‘感覺’?”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刁鉆,恰好戳在姜墨拼命想要隱藏的秘密上!
姜墨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
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
姜墨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幾乎跳到嗓子眼。
溫度?氣流?難以解釋的感覺?
這位蘭醫生的問題精準得可怕,仿佛她親眼看見了那團穿墻而過的黑影,感受到了那冰冷的惡意意識流。她是在試探?還是憑借心理學家的直覺,察覺到了他證詞中缺失的關鍵環節?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背后的衣料。他絕不能承認任何超常的感知,但完全否認又顯得太過刻意,反而引人懷疑。
電光火石間,他選擇了模糊處理和情感渲染。
“感…感覺?”他重復著這個詞,眼神適當地流露出回憶帶來的痛苦和混亂,“當時…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就看到林總倒在血泊里…大腦一片空白…如果硬要說感覺…”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可能就是…冷吧?感覺很冷…還有…害怕,非常害怕。”
他刻意將可能的超自然感知,扭曲為正常人受到極度驚嚇后的生理和心理反應。這是最安全,也最難以被駁斥的解釋。
蘭芷汐靜靜地聽著,清澈的眼眸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似乎在仔細分辨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和語氣波動。她沒有立刻追問,只是在那份電子文件夾上快速記錄了幾筆。
然后,她抬起眼,問出了一個更讓姜墨心驚的問題:
“姜先生,根據資料,你左眼的義眼是羽夢科技‘星之瞳’計劃的產物。在今天的經歷中,它有沒有給你帶來任何…不同尋常的體驗?或者說,你是否依賴它獲取了某些…超出常規視覺范疇的信息?”
嗡——
姜墨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炸開了!她果然注意到了眼睛的問題!是趙志剛告訴她的?還是她憑借觀察得出的結論?
“不同尋常的體驗?”姜墨強迫自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蘭醫生,您說笑了…它就是顆比較高級的義眼,能讓我看清楚東西而已。今天這種場面,它沒罷工就算謝天謝地了,還能有什么體驗?”他試圖用自嘲和否定來蒙混過關。
但蘭芷汐并沒有被帶偏,她只是微微歪了歪頭,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濃了一些,不過依舊包裹在那種溫和的專業態度之下:“我明白了。那么,最后一個問題,姜先生,你如何看待那個‘交出眼睛’的勒索信息?你認為,這其中的‘眼睛’,指的是你生理上的眼睛,還是…特指你的這顆義眼?”
致命一擊!
這個問題徹底封死了姜墨所有回避的路徑。他之前的證詞一直試圖將“眼睛”模糊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無辜被卷入的受害者。但蘭芷汐的問題,卻直接將矛頭指向了他最特殊、也最無法解釋的部位——那顆來自羽夢科技的義眼。
審訊室里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趙志剛也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姜墨,等待著他的回答。
姜墨感覺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上,腳下是萬丈深淵。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大腦瘋狂運轉,卻找不到任何完美無缺的說辭。
最終,他只能選擇最蒼白無力的回應,帶著被逼到絕境的激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帶著一絲真實的崩潰邊緣的顫音,“為什么都要問我?我只是個寫代碼的!我的眼睛是三年前裝的!是為了能繼續上學才裝的!它就是個工具!一個死物!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手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將無法解釋的恐懼和冤屈,轉化為一種情緒化的宣泄。這是無奈之下,最后的防御。
蘭芷汐靜靜地看著他表演…或者說,看著他真實的痛苦與隱瞞交織的掙扎。她沒有再追問,只是合上了電子文件夾,轉向趙志剛,微微點了點頭。
趙志剛深吸一口氣,眼神復雜地看了姜墨一眼,對蘭芷汐示意:“蘭醫生,我們外面談。”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拘留室,門再次關上,將姜墨獨自留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和慘白燈光下。
門外,走廊上。
“怎么樣?”趙志剛壓低聲音問道。
蘭芷汐秀眉微蹙,似乎在謹慎地選擇措辭:“趙隊,從心理學角度看,他的情緒反應有真實的基礎,恐懼、混亂、委屈都是存在的,符合一個突然卷入重大命案的無辜者的心理特征。”
“但是?”趙志剛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但是,”蘭芷汐頓了頓,目光銳利起來,“他在關鍵節點上存在明顯的回避和掩飾。特別是關于他的義眼,以及案發瞬間的某些‘感覺’。他的證詞在某些地方過于‘干凈’,刻意規避了可能引發進一步追問的細節。而且…”
她稍微停頓,似乎在確認自己的判斷:“他的感知敏銳度異常的高。在我提問時,他對某些關鍵詞的反應速度和非語言信息…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疇。這不是訓練能得到的,更像是一種…天賦,或者說,某種特殊狀態下的產物。”
“感知異常敏銳…”趙志剛咀嚼著這個詞,眼神變得更加深沉。他回想起姜墨在審訊室里對著空無一物的門口失神的樣子,回想起監控里他義眼閃過的微光。
“你的結論是?”
“他肯定隱瞞了關鍵信息。”蘭芷汐肯定地說,“這些信息可能在他看來過于荒誕、無法取信于人,或者會給他帶來更大的麻煩。但我不認為他是窮兇極惡的兇手,他的核心情緒底層沒有那種暴戾和算計。他更像是一個…拿著關鍵拼圖,卻不敢、也不能將其放入棋盤的人。”
趙志剛沉默了片刻,最終做出了決定。他推開門,重新走進拘留室。
姜墨抬起頭,眼中還帶著未散的激動和一絲希冀。
但趙志剛接下來的話,將他最后的希望徹底擊碎。
“姜墨,”趙志剛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和權威,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基于現有證據——你在案發第一時間出現在密室現場,無法合理解釋你的行為動機和部分異常表現,與核心證物(空U盤)存在直接關聯,且與后續的服務器勒索信息存在高度可疑的聯系——我決定,依據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對你涉嫌故意殺人罪,正式予以刑事拘留!”
刑事拘留!
這四個字如同最終的判決,重重砸在姜墨心上。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趙志剛對旁邊的警員示意:“辦理手續,送看守所。”
兩名警員走上前,重新給姜墨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在被帶出拘留室的那一刻,姜墨最后看了一眼趙志剛,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眼神復雜難明的蘭芷汐。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僅僅是一個“嫌疑人”。
他成了一個囚犯。
而唯一能證明他清白的,只有那只被視為異常、被各方覬覦、甚至可能藏著他自己都不知曉的秘密的——“瞑瞳”。
通往自由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