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開始飄落大片大片的雪花,夜已深,星辰黯淡,黑夜寂靜。
童磨慢吞吞的走在雪地,眨眼時視線會有些許的模糊,肩膀、頭頂堆了薄薄的一層雪。
他盯著腳前的路,無比認真的踏了上去,留下腳印。
“啊~~好安靜啊?!?/p>
抬腳、落下、抬腳、腳印。
烏漆墨黑的雪夜,動物們蜷縮著身體減少活動,人類睡在自己的宅邸。
這樣夜晚,前世今生童磨走過無數(shù)次,卻沒有哪一次如今夜,連風也不再涌動,仿佛……這世間只有他一人。
他停下了腳步,折扇輕揮,地上的雪花被刮的飛起,讓他入目一片白,整個人頓時一身白。
童磨呵呵的笑了兩聲,一雙眼似乎饒有興致的望著。
片刻后,雪落回地上,一切如片刻前。
“好安靜啊?!?/p>
童磨聲音平靜的開口,說完,停了一秒,邁開腳步接著往教會走去。
“今天沒什么星星呢?!?/p>
他走到山腳下的村莊。
“大家都睡了啊?!?/p>
路過某戶的門口,他停頓了下側目望著一個簡陋的小木棚,“大黃被吃了嗎?”
畢竟,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難熬。
“真可憐?!?/p>
童磨似乎是想落淚,不過最后作罷。
穿過村落,是一片田野,往常的時候總有小動物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今夜也安靜的很。
光禿禿的樹枝上都是積雪,偶爾會被最后一片雪花壓的掉落,是夜里唯一的聲響。
童磨拍了拍樹干,頓時大堆大堆的積雪砸在他身上,腳被雪淹埋。
他歪了歪頭,開始玩起這個游戲。
“砰”——
一大坨雪砸在他的頭頂,童磨甩甩頭。
一路玩回了教會。
這個點信徒們早已睡下,萬樂極世教一片黑暗,如同山腳下的村莊。
童磨帶著一身雪,跳過圍墻進入教會,臉上洋溢著笑,點點頭,“大家都睡了呢?!?/p>
黑漆漆的一片。
不過童磨是鬼,并不在黑暗,他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不一會兒,就見到了自己房間和……光。
“啊嘞?”
童磨歪了歪頭,腳步停下,緊緊地盯著房間。
“燈……”
“光?!?/p>
童磨站在門口。
“是琴葉啊~~”
他偏頭望向旁邊黑暗的房間,他上一位侍女的房間,兩道輕微的呼吸聲被他收入耳中。
忽然,其中一道呼吸聲重起來,而后是起身、腳步聲,黑暗的室內(nèi)亮起火光,門被推開的聲音。
火光下,烏發(fā)綠眸的美麗少女,抿唇一笑,“您回來了啊?!?/p>
她打了一個哈欠,看到童磨一身雪,忍不住皺起眉,“我去給您燒熱水。您先去換身衣服,這樣很容易生病。”
不等童磨說話,她回屋加了件衣服,捏了捏伊之助的被子,點點頭放下心。
結果,等她再次出來,門口的人依舊站在門口。
琴葉就有點生氣了。
粗暴的拉起對方的手,推開門,把對方推了進去,“童磨大人快快換衣服?!?/p>
“啪”——關門聲。
門堪堪擦著童磨的鼻子關上。
童磨眨眨眼,打開門。
聽到開門聲,剛走兩步的琴葉的眉毛一擰,立馬轉身準備教育起不聽話的教主大人。
童磨的腦袋從門縫塞出,小聲的說,“教會有溫泉。”
“琴葉,不用燒水?!?/p>
琴葉愣了一下,點點頭,走到童磨的前面,認真的拍掉他頭上的雪,“好,那童磨大人快去吧?!?/p>
剛從被窩里出來,被雪凍了一下,琴葉的手已經(jīng)紅了,連忙在自己的衣服上蹭去沾上的雪。
“有事叫我?!?/p>
“……知道了,琴葉快去睡覺吧。”童磨笑瞇瞇,“我現(xiàn)在就去?!?/p>
“……有事叫你?!蓖フA讼卵?,語氣略有活潑的追加。
“琴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的雪格外的大。要是讓童磨來說,這是自他出生后見過最大的一場雪,包含上一世。
天色陰沉,雪花幾乎是連成一條直線。
這樣的鬼天氣連鬼都不愿意出去。
信徒們心中生出擔憂,總覺得似乎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這樣的雪,不詳啊?!?/p>
年邁的老者,渾濁的眼睛盯著有小腿高的積雪。他的臉皮耷拉著,帽子下的頭發(fā)稀稀拉拉,呼吸很遲鈍。
安鶴夫人坐在一旁,心想,最大的不祥不就是教主大人嗎?
老者轉頭盯著安鶴夫人,呼出一口熱氣,如同老烏龜,慢吞吞的開口,“安鶴、一切都要拜托你了——”
兩人對視,彼此心照不宣。
安鶴夫人點點頭,淺淺彎起嘴角,語氣輕淡,“您放心,一切有我?!?/p>
老者重新看向積雪,嘴里嘟嚕:罪孽啊~~罪---
安鶴夫人淺笑,眼皮半垂,將譏諷掩飾。
萬樂極樂教的“信徒”,一位為了教會“奉獻”了一生的虔誠的“信徒”,在88歲的時候安然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臨死前再次贊美了教會,讓無數(shù)信徒落淚。
童磨流著眼淚,親自冒著大雪挖了大坑,把人埋了。
這世上理解他的人又少了一個,太令人難過了。
“宮本,下輩子早點來找我啊,我會想你的?!?/p>
童磨淚眼婆娑的看著新墳叮囑。
周圍的信徒跟著一起抹眼淚。
安鶴夫人用手帕擦擦眼角的淚水,勸慰童磨風雪太大容易生病,宮本先生也不會想看到這樣的情況,還是早點回去吧。
童磨擦擦眼淚,點頭,“那就聽安鶴夫人的?!?/p>
他看著墳戀戀不舍極了,“宮本,我以后再來看你?!?/p>
周圍抹眼淚的信徒神色中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喜悅,天氣實在是太惡劣了,正在這里待了幾個時辰,大家的身體早就透心涼。
很悲傷、很慚愧,但還是想回家。
大家邊互相安慰,邊腳步不停的往回走。
琴葉早就煮好了驅寒的姜茶,見到信徒們回來,趕忙去廚房取了出來。在大廳里面給所有人都倒上滿滿的一碗。
姜茶下肚,安鶴夫人頓時覺得重新活了,生出一抹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雙手牢牢的抓著碗,吸取熱氣。
信徒們喝完姜茶,便一一向童磨告辭、離開大廳回去換衣服。
琴葉收拾起碗,才發(fā)現(xiàn)童磨捧著姜茶的還是滿滿的一碗,不免想起那天晚上讓他換個衣服也是慢吞吞的,推三阻四,跟個...小朋友一樣....“雖然味道不好,但是很有效果?!?/p>
琴葉勸起來。
“超級難喝?!?/p>
人類的食物對鬼實在是難以下咽,童磨可憐巴巴說著,渾身都在抗拒。
“那怎么辦?”聽到童磨這樣說,琴葉也苦惱起來,好看的眉皺起,生病會更痛苦,連姜茶都喝不下去,那么苦的藥童磨大人能喝下去嗎?
“童磨大人我太笨了,想不出辦法讓姜茶變得好喝。您喜歡糖嗎?可以放一些,會變甜?!鼻偃~絞盡腦汁的想著。
“生病喝得藥比姜茶更難喝?!?/p>
“怎么感覺琴葉把我當成了小孩子。”糖這種算得上珍貴的東西,只有偶爾哄小孩子的時候,才會給上一顆。
被童磨說中心思,琴葉不好意思起來,臉紅了一下。不過,“不肯喝姜茶的童磨大人確實和村里的小孩,差不多......”
碧綠的眼睛亮晶晶的,并不避開童磨的視線。
童磨‘唰’打開折扇,正好遮住自己的半張臉,聲音有些含糊,“這可真是讓人不好意思~~~這樣吧,琴葉給我唱首歌。”
“就是你經(jīng)常給伊之助唱的那個。”
說罷,將姜茶一飲而盡,托著下巴笑瞇瞇的等著琴葉唱歌。
“拉鉤上吊~~”
琴葉唱起來,并不扭捏,隨心隨意的給這首歌編著不同的歌詞,“乖乖穿衣服~~”
“吃飯~~”
“哈哈~~怎么覺得琴葉這是在說我?”童磨坐在榻上,身體搖晃,折扇指著自己的笑臉。
琴葉眉眼彎彎,拿出手帕把殘留在白橡色頭發(fā)上的雪擦掉,“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童磨大人,快去換身衣服吧?!?/p>
童磨注視著收拾桌面的女人,她的笑容明媚燦爛充滿活力,扯了扯嘴角,卻怎么也無法扯出同樣笑容。
為什么她能笑得這么美好?為什么僅僅這樣就滿足了?
琴葉收拾好桌面,碗放到托盤上,并不太意外童磨依舊坐在原地。直接伸手把童磨拉起身,雙手叉腰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童磨大人————”尾音拖長。
“啊哈~~琴葉,我現(xiàn)在就去??偸前櫭紩L皺紋哦~。”
他快走兩步拿起托盤,“碗我送到廚房,你出來這么久,說不定伊之助正哭著找你?!?/p>
本來想拿過碗的琴葉頓時停下動作,臉上浮現(xiàn)擔憂猶豫的神色,她沉思了幾秒,還是對伊之助的擔心占了上風,畢竟她確實出來挺長久了。
既然做好選擇,琴葉便大方的拜托起童磨,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是和廚房的反方向。
童磨跟琴葉一起走到門口,他朝廚房的方向走了幾步,停了下來,直到耳邊再也聽不到腳步聲。
冰從他的手蔓延到端板,包裹住,忽地碗和冰一起碎成粉末。
地上被吐了一灘褐色的水,是姜湯。
“超級難喝。”
童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