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瑞姆感覺,自己像個剛剛繼承了一座宏偉神殿的新主人,神殿外表壯麗,內部卻早已被白蟻蛀空。
他立身于第三軍團旗艦“驕傲帝皇號”的艦橋之上。
他周圍,是數以百計身穿布滿傷痕的紫色與金色動力甲的兄弟,那盔甲雖顯老舊,卻依舊透著一股百戰(zhàn)余生的堅韌。
艦橋上的控制臺閃爍著不穩(wěn)定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金屬冷卻劑的淡薄氣味。
他們是帝皇之子。
是他,福格瑞姆血脈的延伸。
是他即將用來在那片名為銀河的宏偉畫布之上,揮灑他完美創(chuàng)意的畫筆。
但,福格瑞姆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只有一種最挑剔的藝術家,在審視一件充滿瑕疵的半成品時的失望。
他超凡的視力能輕易捕捉到那些動力甲上非標準的修補焊縫,能聽到伺服電機中不協調的雜音。
“……太少了。”
“……實在是,太少了。”
他紫水晶般的眼眸掃過眼前那片雖然陣列嚴整,但卻稀疏得可憐的軍陣,他的心中,一股不解與憤怒正悄然升騰。
他調閱著旗艦主控電腦中軍團的數據:現役戰(zhàn)斗人員不足一千,新兵植入成功率常年低于百分之十,近百年來無一場獨立領導的輝煌戰(zhàn)役記錄。
他無法理解。
他完全無法理解。
為什么他,福格瑞姆,帝皇最完美的兒子,所繼承的卻是一支在所有軍團之中人數最少、戰(zhàn)功最末、甚至連一個響亮名號都沒有的殘次品?!
“我主。”
一個同樣穿著紫金動力甲,但頭盔之上卻多了一道象征著指揮權的紫色翎羽的老兵,緩緩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是第三軍團的首席連長,埃多隆,一個從泰拉統一戰(zhàn)爭的尸山血海中幸存下來的活化石。
“……歡迎回家。”
老兵的聲音沙啞而又疲憊,如同兩塊生銹的鐵片在互相摩擦。
福格瑞姆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在頭盔之下早已布滿皺紋和傷疤的臉,看著他那雙因為經歷了太多的戰(zhàn)爭與死亡而變得如同古井般波瀾不驚的眼睛。
“……丑。”
福格瑞姆那顆天生就追求完美與和諧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厭惡。
他不喜歡這種充滿了滄桑與不完美的老東西。
他喜歡的,是新生。
是那種如同他自己一般,充滿了活力與無限可能的完美。
“告訴我。”
福格瑞姆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的語調問道,聲音冷冽,讓艦橋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為什么?”
“為什么我的軍團會是這副可悲的模樣?”
埃多隆沉默了。
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極其罕見的痛苦。
“……因為,詛咒。”
他用一種如同在陳述的沙啞聲音回答道,“一場源自我們基因最深處的詛咒,我們稱之為‘基因枯萎病’。”
他告訴福格瑞姆,第三軍團的基因種子存在著一種無法被解釋的缺陷。
他們的新兵在接受改造手術時會出現極高的排異反應,十個候選者往往只有不到一個能夠僥幸地活下來。
而那些活下來的,也大多會因為基因的不穩(wěn)定而在日后的戰(zhàn)斗中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從肌肉功能衰退到神經系統紊亂。
“……我們嘗試了所有的方法,”老兵的聲音充滿了無奈與絕望。
“我們向火星的機械教求助,向帝皇的禁軍呈報,但我們無法戰(zhàn)勝我們自己的血脈。它在緩慢地殺死我們。”
福格瑞姆沉默地聽著。
他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同情,只有一種最完美的作品在看到了一個充滿了瑕疵的贗品時,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憎恨。
他憎恨這種不完美。
他憎恨這種源自血脈的無能。
“帶我去基因庫。”
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說道。
在“驕傲帝皇號”最深處的基因原種儲藏室,福格瑞姆看著眼前那枚懸浮在靜滯力場之中,散發(fā)著微弱光芒的基因種子。
空氣冰冷而干燥,充滿了消毒劑和純凈氧氣的味道。儲藏室的墻壁上,銘刻著無數逝去戰(zhàn)士的名字。
那是他的種子。
是他所有完美的源頭。
也是他所有兄弟那不完美的詛咒。
在埃多隆勸阻的目光中,福格瑞姆伸出了一只手,那只足以將廢鐵都變成藝術品的手,輕輕地觸摸在了那層冰冷的靜滯力場之上。
然后,他閉上了眼睛。
他將自己那如同最精密計算機般的意識,沉入到了那個由無數的螺旋和符文所組成的基因的迷宮之中。
他要親自出手,他要用他原體的權限和天賦,去直面這個困擾了軍團百年的難題。
他要用他自己的完美,來將這個由他的父親所留給他的不完美的難題,徹底地解開!
但,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接觸到那枚基因種子的核心時,一個莫名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腦海中直接響了起來。
“……一個……有趣的瑕疵。”
“……一個充滿了可能性的錯誤。”
福格瑞姆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驚駭!
因為,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在他那枚完美的基因種子的最深處,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了一根極其微小,幾乎無法被察覺的刺。
一根由純粹的秩序與理性所構筑而成的金色的刺!
而那根刺,正在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悄然地修正著他基因中所有不穩(wěn)定,也同時壓制著他基因中所有狂野的本能。
這根刺,正是“基因枯萎病”的根源,它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篩除了所有不完美的宿主,卻也保證了基因原種的絕對純凈。
“……這……這是……父親的……手筆。”
他瞬間就明白了。
這不是詛咒,而是一道最嚴苛的考驗,一道只有他這個原體才能解開的鎖。
但,他沒有感到憤怒,也沒有感到背叛,只有一種如同一個學生在看到了他老師那神乎其技的作品時,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狂喜!
“……原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完美。”
“……一種可以被修正,可以被優(yōu)化的不完美。”
他笑了。
笑得像個終于找到了真理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