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瑞姆自感是位品鑒者,他蒞臨此地,只為審視一件被凡人過分宣揚的非凡之物。
他身后,是他親手從泰拉精英中篩選出的精銳軍團。
他們已非初期那群僅著統一白色動力甲的兵員。
如今,每名戰士皆依自身特長與審美,改造了裝甲。
有的肩甲上鐫刻華麗鳳凰紋章,有的頭盔頂端飾以高聳、譜狀的金色翎羽,更有人精調爆彈槍,使其射擊時不再發出粗礪咆哮,而是更具韻律的轟鳴。
他們是帝皇之子。
是福格瑞姆最精粹的造物,亦是他向父親、向所有兄弟證明自身價值的畫筆。
他端坐于第三軍團的雷鷹炮艇內部,這載具流線型的構造散發著古典與和諧之美。
舷窗外,泰拉烏拉爾山脈連綿起伏,峰巒盡被嚴冬冰雪覆蓋,銀白一片。
其最高峰納羅達峰下,一座龐大鑄造廠正晝夜不休地搏動,它如同鋼鐵鑄就的心臟,其規模之宏偉。
僅僅一眼,便足以令尋常凡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其內部持續不斷的轟鳴,即使隔著厚重的裝甲板,仍能感受到微弱震顫。
空氣中,一股他極為熟悉的鐵與火的氣息飄散。
這氣味迥異于帝國奇美拉步兵戰車那些腐朽、令人絕望的陳舊銹味。
此刻彌漫的氣息,洋溢著新生的力量與澎湃的創造熱潮,帶著一種近乎純凈的工業金屬特有的鋒銳。
福格瑞姆凝視那座為帝皇的大遠征,源源不斷供給武器與動力甲的巨核。
那巨核在雪山深處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充滿力量。
他紫水晶般的雙眸中,閃過一抹極其罕見的贊許之色。
他的目光穿透了鋼鐵與煙塵,直接看到了其核心處龐大的能量涌動,以及其中蘊含足以改寫星系命運的潛力。
他對這種秩序與高效率極致結合所形成的美感,心生偏愛。
“吾主。”
一位身著華麗紫金邊動力甲的年輕軍官,盧修斯,步態輕盈地行至他身側。
他的盔甲邊緣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與福格瑞姆如出一轍。
“……我們當真有必要親身降臨,這粗鄙不堪之地嗎?”
盧修斯的聲音優雅動聽,卻掩不住言語中流露出的不解與輕蔑。
他透過舷窗,望向那在他看來充斥著刺耳噪音與污濁煙塵的工業設施。
他俊美無瑕的面容上,此刻顯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
那股撲面而來的金屬焦臭,混合著油脂與煤灰的刺激性氣味,令他眉峰微蹙。
“我聽聞,第十軍團那位性情粗獷的原體,自重歸泰拉后,便一直居于此處,甘愿與那些僅懂得憑蠻力敲打鋼鐵的凡俗工匠為伍。
一位帝皇的子嗣,竟能如此自甘墮落,與凡人沉淪于泥濘之中,我實在無法想象。”
盧修斯話語中的不屑,如鋒利之刃,明確傳遞著他內心深處的鄙夷。
福格瑞姆未立刻回應他的門生。
他僅僅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深知,盧修斯以及那些被他以“完美”與“藝術”理念武裝到靈魂深處的軍團子嗣們,此刻無法理解。
他們太過年輕,閱歷尚淺,眼界也尚拘泥于表象。
他們理解不了,在那看似粗礪、未經雕琢的鐵與火背后,深藏的真正美感——那是一種足以令任何洞悉創造本質者沉醉的原始力量。
這并非簡單的生產作業,而是將無機之物塑造成形,其間意志的體現與對材料的絕對掌控。
“……他和我們不同。”
福格瑞姆遙望遠處那座正不斷噴吐白色蒸汽的巨大煙囪。
那白煙升騰,如同某種巨大的、不潔的嘆息。
他的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期待與好奇:“他是一位真正的……工匠。”這稱呼自他口中而出,帶有一種特殊的分量,遠超其字面含義,更像是一種對某種獨特天賦的認可。
福格瑞姆感覺自己像是無意中闖入了一座巨人工作間的凡人,踏足了其神圣而充滿力量的領域。
他置身于這座由無數機械臂、傳送帶、自動化鍛錘交織而成的鋼鐵叢林之中。
此處,磅礴的力量與冰冷的效率之美無處不在,它們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現著其存在的意義。
空氣中,彌漫著灼熱氣息,每一口吸入肺腑的空氣,都似帶著火星的灼燒感。
地面之上,熔巖般黏稠的鐵水奔流,它們發出低沉的嘶嘶聲,散發著炙烤的金屬腥甜,直沖鼻腔,令人感到喉嚨干澀。
而在這片鋼鐵的中心,一位魁梧巨人,其身軀比福格瑞姆更為高大、雄偉。
他**著上身,顯露出如同巖石般堅硬的肌肉線條。
雙臂并非血肉之軀,而是如同純粹黑鐵鑄就,其表面泛著不詳的幽光。
他徑直將這雙鐵臂,插入一座熊熊燃燒的巨型熔爐深處!
熔爐內鋼液翻滾,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咆哮,熾熱光芒映照出巨人棱角分明的肌肉輪廓,扭曲著周圍的空氣。
“吼——!”
巨人發出一聲原始而震徹心肺的咆哮,其音波幾乎能震顫周圍的鋼鐵結構。
他那鋼鐵般堅硬的肌肉瞬間膨脹至極限!
全身的腱索如同被拉滿的弓弦般繃緊,一股原始而暴虐的力量感充斥每一寸空間,空氣似乎因他這股驚人的爆發而顫抖。
他竟然徒手從那足以熔化一切凡物的熔爐中,撈出了一塊仍在持續滴淌著熾熱鐵水的星核鐵錠!
那鐵錠發出刺目的紅光,周圍空氣被其散發的高溫劇烈扭曲,尋常生命若膽敢靠近,瞬間便會化為灰燼。
然而它卻未能損傷巨人分毫。
隨后,他以不可思議的輕松姿態,將那塊足以擊穿星艦艦體、重量驚人的鐵錠,輕輕放置于身旁的鍛臺之上。
他那雙如同液態**金屬構筑的鐵手,在觸及鐵錠的瞬間,其形態迅速變換,指尖變得銳利無比,化為鋒利而精準的刻刀。
它們在那塊仍散發恐怖高溫的鐵錠上飛速雕刻!
每一次觸碰,都精確無誤,帶著某種殘酷的美感。
火花四濺!
每一次刻畫,都有耀眼火星迸射而出,如同一場微型星辰的誕生,照亮了周圍的昏暗。
鐵屑橫飛!被剝離的金屬碎屑,帶著余溫,四處散射,撞擊在鋼鐵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密集的響動。
這已非尋常意義上的鍛造技藝,這是一種充斥著原始暴力與絕對意志的創造行為,一種將冰冷鋼鐵賦予**般形態與生命的神跡展現!
它超越了凡人的理解范疇,直抵創造的本源。
福格瑞姆凝視他,凝視那個正以一種他無法理解,亦無法模仿的超凡方式創造著奇跡的巨人。
他那顆充盈著驕傲與自信的心,此刻被一股名為震撼的情感徹底占據!
這股震撼,是他自我完美哲學體系內的一次劇烈沖擊,是對他固有認知的顛覆。
他深知,自己找到了。
他終于在這充滿了凡俗與平庸的世界里,找到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能與他真正匹敵的同類。
這項發現,遠比任何軍團的勝利更令他心潮澎湃,也遠比任何藝術杰作更具吸引力。
這時,巨人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存在。
他那敏銳的感官捕捉到不屬于這工坊的異樣氣息。
他緩慢停下了手中的鍛造工作,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隨后轉身面向兩位不速之客。
那雙如同燃燒煤炭的眼睛,其內充滿堅毅與頑固的光芒,死死鎖定在福格瑞姆以及他身后那群著華麗、一塵不染動力甲的鳳凰衛隊身上。
眼神中,并無絲毫情緒波動,唯充斥著一股明顯的鄙夷,仿佛看見一群炫耀羽毛,闖入神圣工作間的孔雀,顯得格格不入。
“……此處,非爾等久留之地。”
巨人的聲音沙啞而低沉,猶如兩塊最堅硬的金屬在粗礪摩擦,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那音波幾乎能震顫空氣,直達來者心底。
“——離開。”這命令直接而斬釘截鐵,不留任何商榷余地。
“你,便是費魯斯·馬努斯?”
福格瑞姆并未理會那粗魯的逐客令,他的從容與費魯斯的粗獷形成鮮明對比。
他反而以一種飽含欣賞與好奇的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巨人,特別是那雙持續變換形態的鐵手。那些液態金屬指關節處,不時有銀色光澤流轉,顯示著其驚人的活性。
“……我,福格瑞姆。”
他緩慢向前邁步,步伐中帶著一種優雅與自信,隨后伸出一只戴著白色絲綢手套的手。
這只手纖長,保養得當,與周遭粗獷、骯臟的環境格格不入,顯得分外潔凈。
“——你的……兄弟。”
“兄弟?”
費魯斯聞言,發出一聲嘲諷的笑。那笑聲粗啞,如同鍛爐的風箱在抽動,好似他聽聞世間最荒誕不經的笑話,充滿譏誚與不屑。
他瞥一眼福格瑞姆那只纖細、白皙,甚至連一絲老繭也無的“精致”之手。
隨即,他又看向自己那雙布滿機油與無數鍛造傷痕的鐵手。
他那張猶如花崗巖雕刻出的臉上,嘲諷之色毫不掩飾,如同刀刻斧鑿般清晰。
“就憑你這雙連錘子都未曾觸碰過的‘精巧之手’,也配與我稱兄道弟?”他的語氣中,滿是對福格瑞姆柔弱形象的輕蔑,是對他勞作缺乏的直接評判。
“我此行旨在鍛造一柄完美武器,”
福格瑞姆并未收回伸出的手,他臉上依舊掛著自信與驕傲的微笑,那笑容如雕塑般精致,不為費魯斯的言語所動。
“一柄足以助我父的大遠征,獻上勝利的神兵。”他將“完美”二字咬得極重,顯然二人的理解截然不同。
“完美?”
費魯斯臉上的嘲諷更甚,嘴角向上扯動,露出一絲冰冷的譏誚,其中不帶絲毫溫度。
“就憑你?”
他伸出那只仍在流淌液態金屬的鐵手,其指尖反射著熔爐的火光,徑直指向福格瑞姆那張在他看來充斥著虛榮與軟弱的臉龐。
那動作如同鋼鐵的鞭撻。
“——一個連自己的容貌都比武器更在乎的浮華之徒,也配談論完美?”
費魯斯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可動搖的評判,如同重錘般直接刺入福格瑞姆的驕傲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