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克頓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

他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與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那味道像是鐵銹與死亡的混合體，鉆入他的每一個毛孔。

能聽到各種他不理解的機械儀器發(fā)出的輕微嗡鳴，如同無數(shù)只金屬昆蟲在他的耳邊振翅。

能感覺到冰冷的金屬鐐銬將他的手腳，死死固定在手術(shù)臺的兩端，那觸感堅硬而又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

他想轉(zhuǎn)頭看看周圍，卻做不到。

他的頭也被一個半圓形的金屬裝置牢牢固定，視野中只剩下那盞巨大無比的無影燈，慘白刺眼，如同一個冰冷的沒有生命太陽。

“候選者編號九五二七。”經(jīng)過電子處理的冰冷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帶任何音調(diào)起伏。

“生命體征穩(wěn)定，精神狀態(tài)穩(wěn)定，基因純度百分之九十九點八。

符合飛升儀式第一階段標(biāo)準(zhǔn)，準(zhǔn)許進(jìn)行第二心臟植入手術(shù)。”

伊克頓聽不懂這些話的意思。

他只知道，關(guān)乎他生死的改造即將開始。

很快。

一個穿著紅色長袍，臉上覆蓋著金屬面具的技術(shù)教士走到他的身邊，手中拿著一根巨大麻醉劑的淡綠色針管。

“放輕松，孩子。”技術(shù)教士的聲音同樣冰冷，如同機器在模擬人類的語言。

“很快，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他將那根粗大的針頭，狠狠扎進(jìn)了伊克頓的脖子。

冰冷的液體被注入血管，伊克頓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zhuǎn)、拉長、扭曲，最終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

推演的畫面外。

“開始了！終于開始了！”

“星際戰(zhàn)士的改造手術(shù)！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這個！”

“不知道李昂選手會怎么表現(xiàn)這個過程？希望能給力點！”

彈幕上充滿了興奮與期待。

解說席上，莉娜的臉上卻寫滿了擔(dān)憂。

“伊萊教授。”她輕聲問道，“這場手術(shù)的成功率很高嗎？”

伊萊教授看著屏幕，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地?fù)u了搖頭。

“不高。恰恰相反，極低。”

“根據(jù)李昂選手提交的設(shè)定資料顯示，光是這第一道‘第二心臟’的植入手術(shù)，其死亡率就高達(dá)……”

他頓了頓，用一種極其干澀的語氣，說出了那個讓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數(shù)字。

“——百分之七十。”

畫面中。

伊克頓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他又回到了那個充滿了惡臭，饑餓的貧民窟。

仿佛聽到了他那早已死去的母親，正在哼唱著一首他早已忘記的搖籃曲。

但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如胸膛被活生生撕開般的劇痛，將他從夢中狠狠地拽了出來！

“啊——！”

他猛地睜開了眼。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胸膛，正被一個巨大的金屬擴(kuò)張器強行撐開，露出了下面那還在微微跳動的，鮮紅溫?zé)岬膬?nèi)臟。

而一個技術(shù)教士，正拿著一把閃爍著電光，如手術(shù)刀般的工具在他的胸腔內(nèi)小心翼翼地切割著什么。

“麻醉劑……失效了？”

伊克頓的腦海中，閃過了最后一個清醒的念頭。

然后，足以將任何一個凡人的理智都徹底摧毀的無盡痛苦，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

“警報！警報！”

“候選者編號九五二七出現(xiàn)神經(jīng)性休克前兆！”

“心率超過三百！血壓飆升！大腦皮層活動異常！”

手術(shù)室內(nèi)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加大痛苦抑制劑的劑量！”

“注入腎上腺素！穩(wěn)住他的心跳！”

技術(shù)教士們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搶救，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慌亂，仿佛早已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

手術(shù)室外的觀察窗前，帝皇與馬卡多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又一個快要撐不住的。”馬卡多輕聲嘆息，“我主，我們真的要用如此殘酷的方式嗎？哪怕，只是多給他們一些麻醉劑。”

“殘酷？”

帝皇看著手術(shù)臺上那個因劇痛而劇烈抽搐的渺小身影。

他的眼中沒有任何凡人的憐憫，只有一種超越了時間的疲憊深邃。

“馬卡多，你告訴我，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敵人？”

他沒有等待回答，而是自問自答。

“那是一個以‘痛苦’為食糧，以‘絕望’為呼吸的黑暗宇宙。

我們要面對的，是能將一個星球億萬靈魂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存在；

是能將整個銀河拖入永恒饕餮盛宴的異形。”

帝皇轉(zhuǎn)過身，那雙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眼睛注視著他最老的朋友。

“面對這樣的敵人，你以為單純的力量就足夠了嗎？”

“不，馬卡多，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所需要的武器，不僅要擁有撕裂星辰的力量，他們更要擁有直面‘痛苦’本身而毫不動搖的意志。

他們必須是能夠?qū)⑼纯嘁暈闃s耀，將絕望視為考驗，將死亡視為救贖的全新物種。”

“而這場手術(shù)，就是鍛造他們的第一道工序。”

“——淬火。”

“只有那些能夠在痛苦的熔爐中，保持其意志不被熔化的鋼鐵，才有資格被刻上我的印記。

然后，以我的名義。”

“——去為人類，贏得未來。”

畫面中。

伊克頓的意識，在無盡的痛苦深淵中沉浮。

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但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

金屬質(zhì)感的冰冷堅硬的異物，被植入了自己那早已被撐開的胸腔之內(nèi)。

然后。

噗通——！

一聲強勁有力如戰(zhàn)鼓般的全新心跳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緊接著，一股溫暖的力量充滿全身。

混雜著高效營養(yǎng)液和興奮劑的血液，從那顆全新的心臟之中泵出，瞬間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那因為劇痛而瀕臨衰竭的身體，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大地，開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fù)著生機。

痛苦依舊存在，但已經(jīng)不再是那么的無法忍受。

他活下來了。

手術(shù)成功了。

伊克頓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看著頭頂那盞依舊慘白的無影燈，感受著自己胸腔內(nèi)那兩顆正在以不同頻率，強勁有力地跳動著的心臟。

他在瞬間便已理解到了。

從這一刻起，那個來自于巢都的孤兒，已經(jīng)死了。

而一個不再是純粹人類的存在，正在他那具殘破的軀殼之中，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