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爺借著燭火看起了內務府的賬冊錄目。他擔任內務府的總管一職已經有幾年了,手底下人脈不少,因此皇宮內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比如近來皇上頻頻賞賜咸安宮東西,旁人興許還沒注意,但他就已經知道了。
因此八爺便開始查閱起咸安宮的事情來,當然為了掩人耳目,記著其他阿哥吃穿用度的賬本也被他給拿了過來,只是看了一圈好像都沒什么特別的,這叫他有些泄氣。
今年春分的時候,他和四貝勒、五貝勒三個人跟在皇上身后祭祀日神。他們幾個人的位置只比往年太子的位置稍后一步,但只要略往前一挪動,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叫他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壯志。
而且從今年開始,大哥直郡王后繼乏力,春分祭祀他都沒能入場,只是在日壇道路一側管著治安。三哥誠郡王倒是先一步得了差事,可也不過是和禮官一起寫祭天告文,那天他入場便是和禮官一起站著的。
八爺便想,前頭的這兩位哥哥想必是無緣太子之位了,那太子會落在誰身上呢?說實話,其他人譬如五貝勒、七貝勒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有一個四貝勒卻怎么也猜測不出對方的心思。四貝勒一直追隨太子,他就沒有一點旁的想法嗎?這么一琢磨,圣壽當天四貝勒提起太子是試探還是真心?
八爺不禁想入了迷。
別人他不清楚,但他卻明明白白的感知到了自己的野心。也許一開始他只是想出人頭地掙個前程,但現在他卻有了更大的**。他不再滿足于只當直郡王身邊的馬前卒,他要站在所有人的前頭!
但眼下的確有個拿不準的事情,那就是廢太子,皇上還對廢太子有幾分父子之情。也是,那可是被皇上親自教養,從襁褓中就立的太子!
八爺蹙起眉頭。萬一廢太子又起,為平衡朝堂直郡王是不是又要跟著起了?那他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只有前頭的幾個都倒了,他才有機會啊。
“爺,這么晚了,您怎么還在書房?”正在這時,八福晉郭絡羅氏帶著人走了進來。這是個眉眼上挑言語爽利的女人,一進八爺府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女主人,書房重地也是說進就進。
八爺自己在外頭是有名的老好人,人人都說他好說話沒脾氣,但在自己家他卻喜歡郭絡羅氏這個樣的,尤其喜歡看她擺主子譜,夫妻一體,好像他也多了幾分主子的威嚴。八爺見她身后的宮女拎著食盒就笑了起來,“想事情,一想就入神了。”
郭絡羅氏走過來,親手捧了一碗干貝銀絲羹放到他手邊上,“想事情最勞神了,貝勒爺喝點湯羹,不然晚上餓的睡不著?!?/p>
八爺從善如流的接過來,拿起勺子喝湯。
郭絡羅氏站在那,只一眼就瞧見書桌上各色各樣的賬簿了,上頭都打著阿哥所的標,以為八爺是想再拉攏幾個兄弟便說:“阿哥們的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不過可都不輕省。他們自己吃穿用度不能出錯不說,等他們娶了親還要算上福晉的、格格的?!?/p>
這話算是給八爺提了個醒。他的笑一下停在了臉上,突然把湯碗放下,動手翻找起來。不多時,他就找到自己想看的東西了,一目十行的掃下去,翻到下一面微笑著用手彈了一下書頁。
郭絡羅氏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一驚一乍的,疑惑的看過去。八爺便說:“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他眼睛不自覺的瞇了起來。
抓住條縫,那可就有的打聽了。
——
程纖月這邊突然要添人伺候。她聽陳合一講才知道自己身邊其實是少人的。按照規矩,她身邊應該有兩個貼身宮女還有一個可供傳話使喚的太監。
陳合道:“內務府的人說開春事情忙,正月的時候佳節多,二月又正值選秀,三月又趕上皇上圣壽,所以才只派了若云一個伺候您?,F在他們人手調配過來了,就想問您要不要添人伺候,添什么樣的人伺候。”
程纖月剛想說隨便,但轉念一想就有些詫異這事為什么是陳合過來跟她講,便問:“陳公公的意思呢?”
陳合笑著說:“格格,奴才說句杞人憂天的話,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外頭不知底細的人進來奴才心里總覺得不放心?!?/p>
程纖月也不知道他有啥不放心的,不過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答說:“那就算了,其實我有若云一個也挺好的?!彼@本就沒多少事,要是若云忙不過來叫后頭那群粗使的幫忙也是一樣。
陳合見她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輕聲道:“格格住在前頭,自然什么都不用操心。不過您身邊只有一個宮女還是有些不足,不如再挑上一個太監,傳話傳膳您也方便?!?/p>
程纖月疑惑的看著他。
陳合看她還沒明白過來只好說得再明白點:“其實奴才已經看好了一個人,就是不知道您樂不樂意用?!?/p>
程纖月恍然大悟。哦,合著人家早就給她想好了,就問:“是誰啊?”難道是前院太監中的其中一個?
結果陳合一說,她就有些詫異。陳合試探性的問:“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林全安那小子?!?/p>
程纖月當然記得,人還是自己冒死救下來的呢,那時林全安可是被打的夠嗆,后來就聽人說他挪到宮外養病去了,當即道:“怎么是他啊。他病好了嗎?”
陳合見她還挺關心的回答道:“在外頭養了一個月都好利索了。這小子現在對格格可是感恩戴德,聽說您身邊缺人就托我到您身邊問問,想到您跟前伺候,就是不知道格格的意思?!?/p>
程纖月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輕聲問:“他還愿意回來?他知道我現在住在前院嗎?”這也太奇怪了吧,林全安之前被打成那個樣子,結果他還想再回來,他就不覺得害怕嗎?
陳合垂下眼嘴角慢慢勾了起來,“他自然是愿意回來的。”
程纖月想了半響,既然林全安自己想回來,還拜托陳合替他說情,那她旁的也就不管了,便說:“那就叫他過來吧?!?/p>
陳合答應了一聲,沒過幾天就把林全安給領了進來。程纖月已經有一個來月沒見到過他了,乍一看還有些認不出來,因為他跟以前比簡直成了個矮半截的瘦竹竿。
林全安剛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磕的嘣嘣作響,高聲道:“奴才給格格請安,奴才叩謝格格大恩大德?!?/p>
程纖月可沒受過這么大的禮,被他唬的一跳趕忙說道:“哎呦,快起來,快起來。”說著示意若云把他扶起來。
林全安壓根沒敢讓若云沾手,自己就一骨碌的爬了起來,眉眼低垂頭半抬著,露出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
陳合道:“奴才外頭還有事,就不打擾格格主仆敘話了。”說著走了出去。他一走,程纖月便感覺松快了不少,忙叫若云拿個小矮凳過來給林全安坐。她也沒有問林全安為什么愿意回來,只道:“瞧你臉還白著,這幾天先不急著做事,等過些天養好了再說。”
林全安一聽眼眶都紅了,心里更不后悔自己做的選擇,從凳子上滑下去又跪了:“奴才叩謝格格恩典?!?/p>
到了傍晚,若云提了膳回來,沒直接回自己屋,而是扭頭去到了林全安屋里。林全安正收拾東西呢,看她進來趕忙將食盒接了過去,嘴上說著:“姐姐受累了。這樣的活該我來干的?!?/p>
若云也沒攔著,和他一起將飯菜擺出來道:“爺現在離開不格格,每日飯點十回里頭有八回要格格陪著,所以格格原本的膳食大多就便宜我們了?!彼龑⒁煌氡菬踔庾臃诺搅秩裁媲袄^續說:“格格特意吩咐的,說你面色不好可能是在外養傷沒養回來,讓你多吃葷腥?!?/p>
林全安答應著,哪怕是程纖月沒在他跟前,他也照樣朝著正殿的方向磕頭謝恩,站起身后就客客氣氣的請若云落座。
若云見他這個樣子就覺得他挺可憐的,當下道:“好了,咱們都是伺候人的也不講究這些了。趕快吃吧,吃完我還得去伺候格格。”她拿起筷子虛虛的看向后院,“等吃完你收拾一下,叫后頭小英子把碗筷送回膳房去?!?/p>
到了晚上戌時三刻,宮門開始落鎖,又過兩刻鐘,咸安宮各個殿也都逐漸熄燈。林全安借著月色垂著手到了陳合的住處,此時陳合正在泡腳,他也沒二話,上去跪在木桶旁伸手給陳合洗腳。
陳合心安理得的受著他的伺候,等洗的差不多了后就將腳放在桶邊靠著,細細的打量林全安的臉色。他道:“小安子,你說你是何必呢,在宮外太監飯房做事多好啊,你又跑回來伺候什么呢?”
“誰不想著在主子跟前站著呢,也是我心大不想去伺候外頭那群粗使的奴才。”林全安笑著說道:“煩勞您在格格面前替小的說好話,爺爺您受累了?!?/p>
陳合道:“我也不敢邀功,主要人家程格格還記著你呢。”
話雖是這么說,但林全安依舊做出感謝的姿態,“要不是爺爺疏通了內務府,就是格格記著我也進不來。”
這倒也是,受了傷的奴才在主子身邊是留不下來的,而且奴才一但被退回去,再想回來可就難了,而且也難有別的出路。
陳合道:“你忠心,我肯定高看你一眼。你跟我說的事我都知道了,要是被我查出來是誰在外頭耍心眼,你也是大功一件?!?/p>
林全安道了一聲是,伺候著他上床入睡才出來。月色下他整個人又瘦,臉又白,活跟鬼一樣。林全安回了屋不急著睡,坐在炕床沿上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挨了打熬到晚上才看的太醫,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被囫圇個的挪出了咸安宮,在景山北邊胡同的一所院子的角屋里住著。這院子里住的都是粗使的太監,一天幾班的跑,沒一個樂意照顧他這個晦氣的家伙。幸好程格格給他留了個金鐲子,同院的人這才看在錢的份上幫他請了郎中開了藥,偶爾給他帶個飯。那一個月他就跟下了地獄一樣,身形臉色就在那個時候垮的。
但老天保佑,他林全安熬過來了!
他不禁攥緊了拳頭。
外頭有人沖他打聽咸安宮的事呢,他不回來能怎么辦?他只是個小奴才,但凡卷進皇子們的事情里去就是個死,所以他不得不謀個別的出路。
二阿哥那他是不敢湊上去的,福晉和其他小主估計也不會搭理他,所以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程格格是個好心腸的,興許能靠上。如今他如愿到了程格格跟前伺候,也就只有伺候好格格這一條路走了。但他卻不后悔,他得快點養好身體為格格辦事,最好讓格格知道他貼心離不開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