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孫悟空自得祖師夜授口訣,日夜勤修不輟。那長生根基之法,與他靈性深處宿慧相合,進境可謂一日千里。體內(nèi)金丹日漸凝實,周身靈氣充盈流轉(zhuǎn),舉手投足間,已隱隱有脫胎換骨之象。他心知此乃師尊厚恩,心中感念,修行愈發(fā)刻苦。
這一日,菩提祖師復登寶座,高升法壇,開講大道。所說并非具體修行法門,而是為門下弟子辨析修行路上可能遇到的諸般門徑。但見祖師口吐蓮花,妙音紛呈,將世間修行路數(shù),概分為“術(shù)”、“流”、“動”、“靜”四大門類。
講罷,祖師目光掃過眾弟子,最終落在孫悟空身上,緩聲問道:“悟空,你今修行已有些根基,我且問你,這‘術(shù)’、‘流’、‘動’、‘靜’四般門徑,不知你愿學哪一門啊?”
孫悟空聽聞,心中一動,知是師尊考較,更是點撥,忙起身近前,恭敬回道:“但憑師父教誨,弟子傾心聽從。只是不知這幾般門徑,各有何奧妙?可能得長生么?”
祖師頷首,徐徐道來:“這‘術(shù)’字門中,乃是些請仙扶鸞、問卜揲蓍、推演算命之術(shù),能知休咎,測吉兇。”
悟空眨眨眼,直接問道:“似這般,可能長生么?”
祖師搖頭:“不能,不能。”
悟空當即擺手:“不學!不學!”
祖師不以為忤,又道:“那‘流’字門中,乃是儒家、釋家、道家、陰陽家、墨家、醫(yī)家,或看經(jīng)念佛,或朝真降圣,研習百家之學,立言著述。”
悟空又問:“依此修行,可得長生否?”
祖師道:“若要長生,也似‘壁里安柱’,根基不穩(wěn)。”
悟空笑道:“師父果是實在。這等學問,似水中撈月,空中樓閣,不得長久。不學!不學!”
祖師再言:“這‘靜’字門中,乃是休糧守谷、清靜無為、參禪打坐、戒語持齋,或睡功,或立功,入定坐關(guān),清靜自守。”
悟空追問:“這般修行,可得長生么?”
祖師曰:“也似‘窯頭土坯’,雖具形骸,未經(jīng)水火鍛煉,遇大雨滂沱,恐會濫觴。”
悟空頭搖得如撥浪鼓:“這般也是畫餅充饑,不濟事!不學!”
祖師復道:“那‘動’字門中,有所為采陰補陽、攀弓踏弩、摩臍過氣、燒茅打鼎、進紅鉛煉秋石,種種動作之法。”
悟空聽得此言,不知怎的,心中竟泛起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這類法門,他潛意識里早已知曉其路數(shù),甚至……隱隱有些排斥。他按下這奇怪的感覺,依舊問道:“此法可得長生么?”
祖師道:“此欲長生,亦如‘水中撈月’,鏡花水影,終是虛妄。”
悟空態(tài)度堅決:“師父!我是個老實人,不曉得打市語。您說的這些,都非長生正途!弟子不學,一概不學!”
孫悟空拒絕的理由,純粹而直接,毫無矯飾,唯有對“長生”二字的執(zhí)著。這番對答,將其赤子之心與堅定不移的向道之志,表露無遺。
高坐臺上的菩提祖師,聞得悟空連說數(shù)個“不學”,臉上竟無半點慍色,眼底深處反而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贊許。然而,下一刻,他面色陡然一沉,顯出怒容!
“你這猢猻!”祖師聲音轉(zhuǎn)厲,呵斥道,“這也不學,那也不學,卻待怎樣?!” 說罷,手持戒尺,指定悟空,自高臺躍下,在他頭上“啪!啪!啪!”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三下,隨即倒背著手,一言不發(fā),竟轉(zhuǎn)身走入里面,將中門“哐當”一聲關(guān)得嚴嚴實實,撇下滿堂驚愕的弟子。
壇下眾仙童見狀,個個嚇得心驚膽戰(zhàn),紛紛埋怨孫悟空言語沖撞,惹惱了師父,今日講 法不得,大家無趣。眾人嬉笑一番,各自散去。
唯有孫悟空,挨了三下戒尺,不僅不惱,反在心中暗暗歡喜。他天資聰穎,宿慧深藏,此刻靈光閃現(xiàn),已全然領(lǐng)會祖師啞謎!打他三下,是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背著手走入里面,將中門關(guān)上,是教他從后門進入,秘傳他道法!
想通此節(jié),孫悟空心中如明鏡一般,喜悅難言。但他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與眾人一般,佯作懊惱慚愧之色,與眾人說笑玩鬧,一如平常。心中只盼著那三星斜月,夜深人靜的三更時分快些到來。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