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忘川河畔的氤氳水汽,置換符便傳來急促的感應,并非來自未破的節點,而是城隍廟方向。謝云祥運轉筑基初期的修為,化作一道流光疾馳而去,遠遠便見城隍廟上空籠罩著一層金色佛光,佛光中隱約可見無數梵文流轉,將整座廟宇困成一座牢籠。
“是普濟禪師的‘金輪困神陣’!”城隍老爺的怒吼聲穿透佛光傳來,夾雜著陰兵的廝殺與佛像坍塌的巨響。謝云祥加快速度,冰晶令牌在掌心泛起寒芒,正欲催動冰雪之力破陣,卻被一道溫和的聲音攔住。
“小友且慢。”
話音未落,一名身著青衫的書生從陰影中走出。他面容清癯,手持一卷泛黃的經書,發髻上插著一支木簪,身上沒有絲毫陰煞之氣,反倒透著股書卷的溫潤。最奇特的是,他的腳下沒有影子——顯然是陰司的鬼差,卻又與其他鬼差的陰森截然不同。
“你是誰?”謝云祥警惕地握緊令牌。
“在下溫彥,乃城隍廟的掌書鬼差。”書生溫彥拱手行禮,目光落在佛光籠罩的城隍廟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普濟禪師親率靈山弟子來襲,城隍老爺率陰兵抵擋,卻被困在陣中。此陣以梵文為引,以禪師的‘執念’為基,硬闖只會觸發更烈的佛光反噬。”
“那該如何是好?”謝云祥問道。他能感受到佛光中蘊含的惡意,與之前節點的陰邪之力不同,這股力量帶著“替天行道”的偏執,正是普濟禪師斬斷情絲后,將執念轉化為的所謂“正道之力”。
溫彥翻開手中經書,書頁上并非經文,而是密密麻麻的算籌與注解:“我觀小友置換術能融情、化冰、召月,卻唯獨缺了‘智’之一道。普濟禪師一生篤信‘斷情即正道’,這執念已深植神魂,若能破其執念,陣法自破。”
“如何破?”
“騙。”溫彥吐出一個字,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讀書人最擅長以理服人,可狠起來,連自己都能騙。普濟禪師騙了自己百年,以為斷情便可證道,我們便順著他的謊言,騙他入套。”
謝云祥心中一動,想起玄級洞府中見過的《鬼谷子》殘篇,其中“釣語合事,得人實也”的謀略,與溫彥所言不謀而合。諸葛亮臨終前燃七星燈,表面續命實則騙魏延、欺司馬懿,正是以虛掩實的極致。
“我需如何配合?”
“小友以置換術,將我的‘書生執念’與普濟禪師的‘斷情執念’置換。”溫彥合上經書,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我寒窗苦讀三十年,未及功名便染病而亡,執念在于‘學以致用’;而普濟禪師的執念,在于‘斷情證道’。你將兩者置換,我便會暫時化作他心中‘情劫’的虛影,而他則會被我的‘功名執念’影響,誤以為自己的正道之路需以功名圓滿為引。”
謝云祥面露遲疑:“此法兇險,若置換失敗,你我都會被兩種執念反噬,魂飛魄散。”
“置之死地而后生。”溫彥笑了笑,笑容中帶著范仲淹“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決絕,“我做了三百年掌書鬼差,看遍陰司冷暖,深知正道從不在‘斷情’,而在‘知行合一’。今日能以一己執念破靈山偽道,也算不負此生苦讀。”
他抬手將經書拋向空中,書頁嘩啦啦展開,化作無數金色的文字:“這是我以三百年陰壽為引,寫下的‘偽經’,其中融合了靈山梵文與道教智訣,可暫時蒙蔽普濟禪師的感知。小友,動手吧!”
謝云祥不再猶豫,握緊冰晶令牌與置換符,口中念念有詞:“以智為引,以執為媒;置換神魂,欺天惑人!”他將自身的冰雪之力注入兩者之間,作為緩沖,避免執念直接碰撞造成的毀滅。
隨著咒語響起,溫彥的身影漸漸變得虛幻,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奔金輪困神陣而去。謝云祥能清晰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執念正在置換符的作用下交織——溫彥的“功名執念”帶著寒窗苦讀的艱辛與不甘,普濟禪師的“斷情執念”則透著百年壓抑的痛苦與偏執。
陣中,普濟禪師正盤膝坐在佛光中央,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突然,他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腦海中原本堅不可摧的“斷情證道”理念,竟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功名執念”占據——他仿佛看到自己身著官袍,站在朝堂之上,接受萬民朝拜,而昔日與孟婆相伴的記憶,也如同潮水般涌來,化作“情劫未渡”的警示。
“不可能!”普濟禪師猛地睜眼,佛光劇烈波動,“我已斷情百年,何來情劫?”
就在這時,溫彥的虛影出現在他面前,化作一位身著素衣的女子——正是孟婆年輕時的模樣。虛影開口,聲音卻帶著溫彥的書卷氣:“禪師,斷情非正道,知行合一才是。你騙自己百年,以為躲開情劫便可證道,卻不知情劫本是煉心之石。正如我騙自己‘學以致用’便是圓滿,卻不知讀書人的圓滿,在于以智破愚,以道濟人。”
普濟禪師的心神大亂,他看著虛影,想起百年前忘川河畔的點滴,又想起自己苦求的“正道”,兩種執念在他體內瘋狂沖撞。他試圖壓制,卻發現自己的“斷情執念”已被溫彥的“功名執念”置換,此刻竟開始質疑自己畢生追求的道。
“胡說!”普濟禪師怒吼著拍出一掌,金色佛光直奔虛影而去。
“小友,動手!”溫彥的聲音傳來。
謝云祥早已蓄勢待發,冰晶令牌爆發出耀眼的藍光,置換符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陣法核心:“置換!以普濟之執,換天地之理!”他將普濟禪師的“偏執正道”與天地間“道法自然”的本源之力置換,瞬間,金輪困神陣的佛光開始劇烈閃爍,原本堅不可摧的梵文壁壘,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陣中的普濟禪師噴出一口鮮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執念正在被剝離,百年信仰轟然崩塌。他看著溫彥的虛影,眼中閃過一絲悔恨:“我……錯了?”
“你沒錯,只是騙了自己太久。”溫彥的虛影漸漸淡化,“情與道本不沖突,執念與放下也并非對立。范仲淹劃粥斷齏,苦讀只為濟世,而非功名;方孝孺舍生取義,守的是道義,而非愚忠。讀書人狠起來,可對自己狠,卻不可對本心狠。”
話音未落,溫彥的虛影徹底消散,化作點點靈光,融入陣法之中。金輪困神陣失去了執念的支撐,轟然破碎,金色佛光消散無蹤。城隍廟的大門敞開,城隍老爺率陰兵沖了出來,身上雖有傷痕,卻士氣高昂。
謝云祥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普濟禪師。此刻的普濟禪師,袈裟破碎,面容憔悴,眼中的偏執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與釋然:“多謝小友與溫 先生點化。我騙了自己百年,以為斷情便可證道,卻不知真正的道,在于直面本心。”
他抬手,將自身的佛力注入謝云祥體內:“這是我百年修為,雖因執念而偏,卻也蘊含正道本源,贈予小友,助你修行。靈山之事,我會回去勸說掌門,停止滲透陰司。”說罷,他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際。
城隍老爺走到謝云祥身邊,看著溫彥消散的方向,嘆了口氣:“溫彥這小子,三百年掌書,終于遂了心愿。他以自身執念為餌,連自己都騙進了局中,不愧是讀書人中的狠角色。”
謝云祥握緊手中的冰晶令牌,能感受到體內新增的佛力與自身的冰雪之力、情感之力正在慢慢融合。他明白,溫彥的“自欺”,并非真正的欺騙,而是以智謀為刃,斬斷執念的枷鎖,正如范仲淹所言“先天下之憂而憂”,讀書人的狠,從來都是為了守護心中的道義。
突然,置換符再次傳來感應,這一次,感應并非來自陰司,而是陽間。謝云祥心中一緊,他能感受到,陽間有多處節點正在爆發能量,顯然,靈山并未完全放棄,而是將重心轉移到了陽間。
“看來,該回陽間一趟了。”謝云祥抬頭望向天空,云層已漸漸散去,一輪明月高懸,清輝灑在陰司的土地上,也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城隍老爺點點頭:“我會率陰兵清理陰司殘余的靈山勢力,陽間之事,便拜托小友了。若有需要,可持坤元令召喚陰兵相助。”
謝云祥拱手行禮,轉身化作一道流光,朝著陽間的方向疾馳而去。他知道,這場圍繞情、道、智、勇的博弈,還遠未結束。但此刻的他,已不再是單純依靠置換術的修士,而是真正理解了“置換”的真諦——不僅是置換萬物,更是置換執念、置換認知、置換命運。
而讀書人狠起來的力量,往往比刀劍更鋒利,比法術更致命,因為他們敢于直面本心,敢于自欺欺人,更敢于為了道義,以身入局,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