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崗偉晶巖就是大家要找的礦體露頭。
花崗巖屬于巖漿巖,長石、石英、白云母等礦物相互嵌合在一起,如同一鍋濃稠凝固的八寶粥,因為晶體通常較大,所以被稱之為偉晶巖。
他跑上去一通猛敲,再湊到放大鏡下觀察,很快就發(fā)現(xiàn)各種礦物元素接縫處有少量小米粒般、不同光色的礦物晶體,那是綠柱石、電氣石、鋰輝石這類稀有礦物。
綠柱石因顏色不同又被稱之為祖母綠或者海藍寶石,電氣石的工藝名稱叫碧璽,紫色鋰輝石又被稱為水晶皇后。
這些都是寶石級的礦物,只可惜晶體太小、含量太少,不具備開采價值。
他身上沒有專業(yè)的取樣袋,拿塑料袋裝了些碎石樣品系在腰間還想繼續(xù)往上爬,老周喘著粗氣連連擺手:“不行了,下去吸氧……”
夏問荊抬頭看看山頂,再看看山腳的駝隊,感覺一上午也沒探索多遠:“這才哪到哪啊,您就要回去了?不帶這樣‘摸魚’的啊!”
周志旺翻個白眼問道:“那我考考你,在野外搞地質工作的第一要務是啥?”
“在野外首先要分析周圍的巖相、古地理條件和地質構造,確定地質體之間的空間關系,”夏問荊推了推眼鏡開始背書,“這是后續(xù)地質事件時間關系分析和巖石特征研究的基礎。”
“扯淡!野外第一要務是安全,”周志旺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野外工作最怕出意外,傷了、病了、迷路了,哪怕是扎了一根刺,都可能引發(fā)大問題。你要想全須全尾地活著回去,聽我的準沒錯!”
這幾句話說完,老周同志又咳又喘,一副難以堅持的模樣。
夏問荊看看手表上三千八百米的海拔,他自己絲毫沒有“高原反應”的感覺,純粹是為了護送老周才一起下山。
結果兩人剛抵達集合地點,冰冷的雨滴撲面而來。向導吹響了集合哨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周志旺則一頭鉆到兩峰駱駝的肚子下面躲雨。
夏問荊從馱包里翻出氧氣瓶遞過去,還半開玩笑地提醒:“小心駱駝踩著您!”
“不想死就跟我學,”周志旺老氣橫秋回應道,“駱駝踩不死人,這雨可是真能要人命的!”
夏問荊不以為然,又抽出幾個氧氣罐,帶上兩件雨衣去接應還未下山的隊員。
年輕人的想法很單純,覺得這樣好好表現(xiàn)能贏得大家的認可,但他冒著雨一次次折返,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
烏云遮住了太陽,氣溫下降得很快,風雨又助長了寒意入侵,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回來,夏問荊騎著駱駝返程時明明冷風撲面,卻感覺額頭發(fā)燙,后脊梁更是止不住地冒虛汗。
他暗道要糟,翻出水壺喝了點溫水順勢吞下兩粒紅景天膠囊,哆嗦著裹緊沖鋒衣和雨披,想著忍一忍很快就能回到營地休息,可駱駝越來越顛簸,呼吸越來越沉重。他努力抬起眼皮,明明看到老周的背影就在前面,可聽到的駝鈴聲卻仿佛遠在天邊。
他感覺自己要撐不住了,想出聲求救,誰知前面隊伍里竟有人比他先掉下了駱駝。
“救人啊!”
老周焦急地呼喊著前面的隊員,聲音剛出口就被風刮到了后面。
幸好這幾峰駱駝通人性,發(fā)出嘶鳴聲引起了前面隊長和向導的注意。
大家艱難地跳下駱駝圍上來,有掐人中呼喚名字的,有牽駱駝?chuàng)跤甑模蟹已鯕馄康模€有提著水壺準備喂藥的,雖忙但并不亂。
夏問荊太虛弱了,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勁準備跳下去幫忙。
向導那邊卻傳來緊張的催促聲:“好像是高原性腦水腫,不要停,快速下山!”
所有人都被“高原性腦水腫”這幾個字嚇到了。
這是最嚴重的急性高原病,會昏、會死,但更可怕的是會因為永久性的腦損傷導致余生都在床上度過……
這荒郊野嶺沒辦法搶救,大家只能把昏迷的同伴綁在駱駝背上,快速下到海拔較低的地方去。
駝隊不顧一切地全速前進,夏問荊咬緊牙關跟著顛簸一路,身體反而意外地出了身汗緩過勁來,抵達塔吐魯溝廢礦場時他渾身熱氣騰騰已沒什么大礙。
塔吐魯溝只有一臺制氧機和簡單的急救藥物,治不了生死攸關的大病。
隊長鐘磊果斷安排車輛,他必須親自送病人去山外醫(yī)院搶救。越野車出發(fā)的時候,好巧不巧地點了夏問荊的名字:“小夏你也跟著來吧,磁力儀的配件明天送到葉城,你正好去驗收一下。”
夏問荊答應著,迅速解下野外工作裝備和礦石樣品袋,低頭鉆進汽車。
從塔吐魯溝到最近的縣城有兩百多公里遠,光出山就需要3個小時,山區(qū)公路彎多路險,瀝青路面坑洼不平,不時有落石滾在路中間,稍一分神就是車毀人亡的下場。
更要命的是天光正在迅速變暗,公路上沒有一盞路燈,車燈的光線被雨幕遮擋只能看到幾米遠的距離,饒是維族司機艾爾肯經(jīng)驗豐富也不敢猛踩油門。
車內(nèi)的鐘磊和夏問荊懸著心不敢催促,只能一遍遍地祈禱后排昏迷的同事?lián)巫 ?/p>
提心吊膽地經(jīng)過最危險的路段,大家的肚子又開始打鼓抗議。他們已超過10小時沒吃東西,離開廢礦場的時候太匆忙,車上只帶了輸液吊瓶、制氧機和防寒衣物等。
艾爾肯從手套箱里翻出半個吃剩的馕,硬邦邦不知放了多久,大家各自掰下一小塊塞進嘴里含著,因為麥香勾出的口水能解渴!
好在援疆指揮部收到消息提前安排了接應,兩輛警車拉響警報開道護送,給他們節(jié)省了不少入城時間。
等待搶救結果的時候,夏問荊去醫(yī)院外面買了幾個面包和瓶裝水,回來就看到鐘隊長蹲在急診樓門外抽煙。
忽明忽暗的煙火中,這位滿臉滄桑的山東大漢抱著膝蓋蹲在那里,頭發(fā)已經(jīng)撓成雞窩,肩膀止不住地抖動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夏問荊看著難過,嘆口氣不知道說什么好,走過去并排蹲下,遞上一瓶水。
鐘磊扭頭看了他一眼,通紅的雙眼中噙著淚水,聲音變得特別沙啞:“我答應過把你們安安全全帶回去的……”
夏問荊覺得應該說兩句好聽的,搜腸刮肚想出一句:“應該能搶救回來吧,他平時那么壯的身體。”
“你不懂,他老婆下個月預產(chǎn)期,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沒法跟他家人交代啊。”
夏問荊愣住了,看到鐘磊扔在腳邊的煙盒,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煙,卻怎么都點不著火,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淚:“那這礦,我們還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