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xué)校。
課間,教學(xué)樓的走廊里人聲鼎沸,充滿了少年人的喧囂與活力。
陸行舟報名古文大賽的事,經(jīng)過這幾天的發(fā)酵,已經(jīng)在高一年級蕩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
當(dāng)他和陳陽勾肩搭背地路過公告欄時,那里已經(jīng)圍了一小撮人,氣氛顯得有些熱火朝天。
被圍在中心的,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生。他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古文選集》,正對著古文大賽的通知,高談闊論,神情間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指點江山”的意味。
他便是高一(1)班的文科學(xué)霸——沈浪。人如其名,很浪很自戀。
“此次大賽,主題看似隨意,實則暗藏玄機(jī)。”
沈浪推了推眼鏡,開始侃侃而談:
“月下偶得,考察的不僅僅是靈感,更是平日的積累與底蘊(yùn)。沒有熟讀百篇辭賦,沒有通曉經(jīng)史子集,寫出來的東西,不過是一些無病呻吟的瓦礫罷了。”
他身邊幾個文學(xué)社的“小迷妹”,立刻星星眼附和:“沈浪說得對!”
就在這時,沈浪看到了陸行舟。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故意拔高了音量,用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仿佛在為文學(xué)的墮落而痛心疾首:
“如今文學(xué)的門檻真是越來越低了,什么人都能來湊熱鬧。殊不知,沒有十年寒窗的積累,報名了又能如何?”
“就是就是,我聽說有個連蘇軾名篇都記不住的人,也報名了,簡直是笑話!”一個跟班立刻心領(lǐng)神會地補(bǔ)刀。
沈浪滿意地點點頭,邁開步子,徑直走到陸行舟面前。
他擺出一副“前輩高人”的姿態(tài),居高臨下地說道:“陸同學(xué)是吧?我聽過你的事?!?/p>
他頓了頓,語氣里充滿了“我這是為你好”的傲慢:
“文學(xué)一道,講究的是沉淀與天賦。我勸你啊,還是把精力多多放在你的學(xué)業(yè)上,不要參賽自取其辱。這對你,對文學(xué),都好?!?/p>
“嘿!你小子怎么說話呢?”陳陽當(dāng)場炸毛,擼起袖子就要化身“護(hù)舟寶”。
陸行舟卻一把拉住了他,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人看不透的、云淡風(fēng)輕的笑容。
他抬眼,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位自我感覺良好的沈浪,只說了八個字:
“夏蟲語冰,井蛙語海?!?/p>
說完,他甚至懶得再看沈浪那瞬間由白轉(zhuǎn)青、由青轉(zhuǎn)紫的精彩臉色,拉著一臉“臥槽我兄弟太帥了吧”的陳陽,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只留下沈浪僵在原地,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感覺自己的一套組合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對方甚至連格擋都懶得做,只是輕描淡寫地送了他一句“你格局小了”。
這比任何激烈的反駁,都更具殺傷力!
身后,那些跟班和小迷妹,也在不斷回味陸行舟那句話。
“夏蟲語冰,井蛙語海,這是什么典故嗎?好簡潔的文字,好精妙的哲理……”
……
夜晚,十一點半,男生宿舍樓。
隨著管理員大爺一聲中氣十足的“熄燈”,整棟樓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與寂靜,只剩下窗外清冷的月光,悄悄潛入。
陸行舟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
熄燈前寫完的一章《龍族》稿子,讓他大腦還處于高速運轉(zhuǎn)后的興奮狀態(tài)。
他翻了個身,準(zhǔn)備去陽臺上的公共衛(wèi)生間洗把臉冷靜一下。
剛一站到陽臺,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今夜的月色,美妙到犯規(guī)!
清輝如水,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將樓下空曠的水泥地籃球場,照得像一個巨大的、盛滿了清澈泉水的池子,明亮而通透。
“這不就是……庭下如積水空明嗎?”
陸行舟的腦海里,下意識地就蹦出了這句千古名言。
這意境,不親身下去走一走,簡直是對東坡先生和這輪明月的雙重辜負(fù)!
一個大膽又好玩的念頭,如同雨后春筍,在他心中瘋狂地冒了出來。
他躡手躡腳地回到宿舍,轉(zhuǎn)頭看向陳陽的上鋪。
這家伙睡得正香,發(fā)出“呼嚕……呼?!钡妮p微鼾聲,嘴角還掛著一絲可疑的晶瑩,夢里估計正穿著24號球衣,在NBA總決賽的賽場上大殺四方。
完美的目標(biāo)!
陸行舟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悄無聲息地爬上梯子,湊到陳陽耳邊,輕聲呼喚:
“陳陽……別睡了……起來嗨!”
睡夢中的陳陽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別搶我籃板”,翻了個身,繼續(xù)做他的春秋大夢去了。
“嘿,還挺頑強(qiáng)?!?/p>
陸行舟不放棄,開始輕輕搖晃他的肩膀,聲音變得更加深情款款:
“陳陽啊,懷民?。⌒研?!操場月色這么美,不出來走走?”
幾番折騰下,陳陽終于被從美夢中強(qiáng)行拽了出來。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一臉的懵逼,大腦宕機(jī)了足足三秒,才組織好了語言:
“舟哥你……你夢游了?叫誰懷民?我TM夢到我單防詹姆斯了!剛要蓋他一個追身大帽接受全場歡呼,就被你搖醒了你敢信?!”
陸行舟不由分說,一把將他從床上拖了下來,順手給他披上了外套:
“別廢話,哥帶你去體驗一下絕美的‘月下意境’,這是藝術(shù),是靈感,懂嗎?”
于是,在陳陽“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靈魂三問中,兩個少年像特工一樣,躡手躡腳溜出了宿舍,來到了空無一人的籃球場。
月光下的球場,真的像一個巨大的、盛滿清澈泉水的池子。
陸行舟指著籃板和光禿禿的樹丫在地上投下的斑駁影子,用一種詠嘆調(diào)般的語氣對陳陽說:
“你看,像不像水里的水草,比如藻類和荇菜在隨意飄蕩?”
陳陽搓著胳膊,打著哈欠,一臉“你說的都對但我想睡覺”的表情:
“像個錘子,我看你像個神經(jīng)病。舟哥,我求你了,讓我回去蓋詹姆斯的帽行不行?”
陸行舟看著自己這個毫無藝術(shù)細(xì)胞的“死黨”,非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拍著陳陽的肩膀,用一種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的語氣,做出了今夜的最終總結(jié):
“唉,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陳陽呆了兩秒,然后沖著陸行舟的背影,比了個中指,悲憤地吼了一句:
“滾!”
……
周一,班主任辦公室。
陸行舟將一張薄薄的稿紙,遞到了蔣寒的辦公桌上。稿紙上,是他那手鋒銳有力的字跡。
稿紙的標(biāo)題是——《記籃球場夜游》!
這是陸行舟昨晚回去之后,偷偷借著月光寫的,反正不到一百字,很快就完成了。
開篇是“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隨后,“念無與為樂者,遂至三零二尋陳陽,陳陽亦未寢,相與步于球場……”,寫到這里,陸行舟那叫一個臉不紅心不跳。誰知道千年前的蘇軾,是不是也像這樣“折騰”張懷民呢?
這事倒也簡單,元豐三年,一生不是被貶,就是在被貶的路上的蘇軾,被貶到了湖北黃州!
過了三年,也就是元豐六年,呦呵,張懷民,也被貶到了黃州。這下好了,兩人成了難兄難弟。
文章的最后,“球場如積水空明……”,直到“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結(jié)束,全文不到百字,沒有堆砌辭藻,卻才華橫溢,就像真正的美人,不施粉黛也能顛倒眾生。
……
蔣寒接過稿紙,瞥了眼上面僅有的八十多個字,眉頭不由微微一皺,心里嘀咕道:“這小子,不會是隨便寫幾句糊弄事吧?”
但他畢竟是老師,還是收下了。
與此同時,高一(1)班的語文老師辦公桌上。
沈浪正畢恭畢敬地遞上自己厚厚的三頁稿紙,上面引經(jīng)據(jù)典,辭藻華麗,通篇都是“明月如何之皎潔”、“吾心如何之惆悵”的詞句,最后結(jié)尾還要來個尬到摳腳的強(qiáng)行升華!
然而,他的老師卻看得連連點頭,贊不絕口:“不錯,沈浪,這篇文章頗有古風(fēng),有望拿獎??!”
等到各個參賽學(xué)生的文章到齊,就會一起被送到市教育廳,給活動方的專家評委,進(jìn)行評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