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回避追蹤后的第三日黃昏。
林墨藏身于丘陵腹地一處天然形成的、狹窄而深邃的巖石裂谷底部。這里終年不見陽光,巖壁濕滑冰冷,生長著一些散發微弱磷光的苔蘚,提供著唯一的光源。空氣凝滯,彌漫著巖石風化與地下滲水帶來的陰濕土腥氣,靈氣稀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正是他選擇此地暫時棲身的原因——足夠隱蔽,環境惡劣到連低階妖獸都不愿久留。過去三日,他如同石縫中的蜥蜴,幾乎完全靜止,依靠那枚“清濁丹”剩余的藥力和極端緩慢的《殘陽訣》運轉,艱難地恢復著靈力,同時竭力壓制體內濁氣的緩慢增長。噬靈蠱在貧瘠環境中顯得無精打采,血瞳也保持著最低限度的沉寂。
然而,就在他以為這片死寂之地能提供足夠長的喘息之機時,裂谷上方,靠近邊緣的某處相對平坦的巖臺上,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談話聲。
又是玄天宗弟子!
林墨瞬間警醒,身體緊貼冰冷的巖壁,《斂息術》全力運轉,將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同時豎起耳朵。裂谷深邃,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帶著空曠的回響,有些模糊,但足以分辨。
來者似乎不止先前遭遇的那一隊。腳步聲略顯雜亂,夾雜著兵器或裝備偶爾碰撞的輕響。
“……晦氣!王師兄也太小心了,那破河床能有什么?害得咱們又多巡了兩天這片鳥不拉屎的鬼丘陵!”一個年輕而滿含抱怨的聲音響起,與之前河床邊那個“李師弟”聲線相似。
“少說兩句吧。”另一個略顯沉穩,但同樣年輕的聲音勸道,是那位“王師兄”,“小心無大錯。你忘了前年黑風寨那檔子事?雖說是邪修窩點,但據說里面也有漏網之魚,還牽扯到一些……不太方便明說的東西。宗門對此一直未有明確定論,只是暗中加大了周邊巡查力度。”
黑風寨!林墨心臟猛地一縮。
“哼,黑風寨余孽?能成什么氣候?早被剿干凈了!”又一個聲音加入,帶著不屑,“要我說,宗門真正在意的,還是‘裂痕’的穩定。聽說望月城那邊傳來的消息,最近‘龍血草’的收購價又漲了三成,幾家坊市都缺貨。執事殿已經暗中派遣了好幾批內門師兄,前往遺棄之原更深處探查了,估計和裂痕異動脫不了干系。”
龍血草!遺棄之原!林墨屏住呼吸。
“龍血草……”王師兄的聲音沉吟了一下,“我記得……數年前,遺棄之原外圍好像出過一件事?有個凡人村落,因為沾染了過量的裂痕溢散濁氣,據說還有龍血草變異,引發了小范圍的‘污穢潮汐’?后來是宗門外加派執事前去‘清理’的……”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尋常公務。
巖壁之下,林墨的指甲深深摳進巖石縫隙,冰冷的觸感無法平息心頭驟然掀起的驚濤駭浪!清理!原來,在玄天宗的口中,那場血腥的屠殺,只是一次針對“污穢潮汐”的“清理”!
“啊,好像是有這么回事。”最先開口抱怨的弟子接話,語氣隨意,“說起來,當時帶隊去處理的,是不是現在戒律堂的劉副執事?嘖嘖,那可是個狠角色,據說回來后修為精進不少,還得了賞賜……”
“慎言!”王師兄低聲喝止,“宗門任務,豈是我等可以私下議論的?做好分內之事即可。劉副執事行事,自有宗門法度考量。”
話題似乎被強行止住。巖臺上安靜了片刻,只有風聲和遠處不知名蟲豸的微鳴。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之前沒怎么說話的弟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好奇與不確定,開口道:“師兄,我前幾日去庶務堂交接任務時,好像隱約聽到兩個內門的師兄在談論……說界域裂痕的異動,可能不止關乎龍血草,還牽扯到某種上古封印的松動?甚至……可能有‘異物’從裂痕彼端滲透過來?所以宗門才如此緊張,連我們這些外門弟子都被頻繁派遣出來做這種拉網式巡查……”
“上古封印?異物?”王師兄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這種捕風捉影的流言,你也敢聽敢傳?不想在宗門待了嗎?記住,我們今日巡查至此,只是例行公事,未發現任何異常!明白嗎?”
“是,師兄!”幾個聲音連忙應道,帶著敬畏。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收拾裝備和準備離開的細微聲響。
“走吧,天色不早,該去下一個標記點與趙師弟他們會合了。這片裂谷……陰氣重,沒什么好查的,記錄‘無異常’即可。”王師兄最后說道。
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徹底消失在裂谷上方。
裂谷底部,重新被冰冷的死寂和微弱磷光籠罩。
林墨依舊緊貼著巖壁,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巖石的一部分。唯有右眼之中,翻涌著駭人的風暴。
閑聊?不,這是情報。零碎、模糊、夾雜著猜測與禁忌,卻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碰撞、組合。
黑風寨余孽的追查未止。
龍血草價格飛漲,內門弟子深入遺棄之原。
村落屠殺被粉飾為“清理”,帶隊者竟是如今戒律堂的劉副執事!
界域裂痕異動背后,可能涉及上古封印與未知“異物”……
玄天宗的陰影,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龐大,觸角更深。而村落被屠的真相,似乎也與這所謂的“界域裂痕”、“上古封印”產生了某種關聯。
仇恨的目標,從未如此刻這般具體——劉副執事。
追尋的線索,從未如此刻這般交錯復雜——龍血草、裂痕、封印、異物。
弟子間的閑聊,如同無意中推開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門縫。
林墨在門縫后的陰影中,窺見了一個更加龐大、也更加危險的棋局。
而他,這個從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復仇者,必須在這棋局中,找到屬于自己的那顆棋子,并落下致命的一擊。
他緩緩松開摳進巖縫的手指,指尖沾染了濕冷的巖屑。右眼中的風暴逐漸平息,沉淀為更加深邃、更加堅硬的寒冰。
該離開這片裂谷了。
望月城,必須盡快去。
有些“熱鬧”,他不能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