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試探、感知……日復一日地在玄天宗望月分舵外圍逡巡,如同最耐心的幽靈,將所見、所感、所推斷的碎片信息,在腦海中反復拼合、修正。但這些信息終究是流動的、片面的,缺乏一個穩定直觀的載體。林墨需要一幅地圖,一幅能夠標注危險、記錄規律、輔助規劃的簡易地圖。
他不敢使用任何可能留下靈力痕跡或特殊材質的物品。最終,在一家售賣凡俗雜物的小攤上,用幾枚銅板換來了幾張最劣質的、略微泛黃的厚麻紙,一支禿了頭的炭筆,以及一小塊常見的、用于包裹食物的油膩羊皮。這些物品毫無靈氣,混雜在底層散修和凡人的生活氣息中,最不起眼。
回到客棧通鋪那個屬于他的、散發著霉味的角落,趁同屋修士鼾聲四起之時,林墨盤膝坐在鋪位上,將麻紙鋪在膝頭,油燈如豆的昏黃光暈勉強照亮紙面。
他沒有立刻動筆。而是閉上右眼,將所有心神沉入記憶與感知的深處,將連日來觀察到的分舵外圍景象,如同展開一幅立體的、動態的畫卷,在腦海中清晰重現。
首先,是輪廓與方位。
炭筆落下,力道均勻,線條簡練。他先勾勒出望月城東區主干道“青云道”的大致走向,以此為基準,標出分舵所在區域——背靠那片人工山丘園林的方形地塊。圍墻的走向、長度比例、正門與幾處側門的大概位置,被一一標注。這些是基于多次目測和步測估算,不求絕對精確,但求相對位置正確。
接著,是防御節點。
炭筆的痕跡變得謹慎而斷續。他在圍墻幾個拐角、與主干道交匯處、以及靠近山丘園林的幾段墻體外側,畫上小小的三角符號。這些是白天觀察到符文靈光相對凝聚、夜晚光罩亮度明顯更強的位置,疑似陣法節點或重要區域的對外接口。又在幾處圍墻陰影下、或者與相鄰建筑形成視覺死角的點位,標上更小的點狀記號——那是他憑借血瞳那極不穩定的穿透感知,隱約捕捉到的、與流動巡邏弟子不同的“靜止”能量反應點,可能是暗哨。
然后,是動態要素。
他用虛線箭頭,標注出記憶中最常見的幾支巡邏隊的行進路線。白天的路線相對固定,以正門和側門為起訖點,環繞圍墻。夜晚的路線更復雜,增加了對內部巷道和園林邊緣的巡查,且交替時間有所變化,他在幾個關鍵路口標注了預估的巡邏間隔時間。對于巡邏隊伍的構成(煉氣、筑基比例)、交接班時的大致情形(短暫松懈),則在旁邊以極小的字跡備注。
再然后,是環境與參照。
分舵圍墻外的街道布局、主要商鋪(如那家茶攤)、岔路口、以及幾處相對較高的建筑屋頂(可能的瞭望點),被簡單勾勒出來。那片人工山丘園林的輪廓也大致描畫,雖然內部無法窺視,但其外圍的樹木種類、坡度變化,可能影響視線和潛入路徑。
最重要的,是能量感知的模糊記錄。
他換了一張麻紙。這一次,他沒有畫具體形狀,而是用炭筆以極其輕重不一、斷續模糊的筆觸,勾勒出數條扭曲、盤旋的“氣流”般的線條。這些線條的濃淡、走勢,對應著他那幾次強忍劇痛、以血瞳微弱感知“觸碰”分舵防御靈光罩時,所感受到的能量流轉的大致“意向”。哪里“稠密”如鐵板,哪里“稀薄”似流水,哪里“紊亂”如渦旋……雖然信息殘缺且主觀,但或許能揭示陣法的某些薄弱環節或能量分布規律。他在這些線條旁,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簡略符號,標注下感知時的左眼劇痛程度和體內濁氣反應強度——這間接反映了該處能量場的“強度”或“異常程度”。
最后,是所有疑慮與猜測。
在第三張麻紙的邊緣空白處,他用最小的字跡,記錄下一些無法確認但值得注意的點:某次側門開啟時,瞥見內部道路延伸的方向;夜間偶爾從分舵深處傳出的、疑似煉器或煉丹的微弱靈力波動方位;聽茶攤修士閑聊提及的、分舵內“戒律堂執事通常居所”的大概區域(雖然未必準確);以及,那位“劉副執事”——沒有任何直接信息,只有一個名字和戒律堂的標簽,被單獨圈出,打上問號。
三張麻紙,一張比一張抽象,一張比一張承載著更多痛苦換來的、模糊而危險的信息。
繪制完畢,林墨將炭筆扔到一邊,右眼緩緩睜開,目光落在膝頭那幾張簡陋卻耗費了巨大心力的紙片上。左眼傳來熟悉的、深沉的鈍痛,體內的濁氣也因長時間的專注和回憶而略有翻騰。
他將三張麻紙小心地疊在一起,用那塊油膩的羊皮包裹好,塞進懷中貼近心口的位置。羊皮和麻紙的氣味,能很好地掩蓋其存在,即使被人偶然觸碰,也只會以為是普通雜物。
這不是一份完整的地圖,甚至稱不上精確。它充滿了猜測、估算、以及用身體痛苦換來的模糊感知。但它是一個開始,是一個將虛無縹緲的觀察與感知,固化為可以反復審視、推敲、完善的戰術依據。
簡易地圖靜靜地躺在他懷中,如同一個冰冷的、充滿未知的謎題,也像是一份用仇恨與痛苦寫就的、指向復仇之路的簡陋草圖。
林墨吹熄油燈,在通鋪的鼾聲與渾濁空氣中躺下,右眼望著屋頂橫梁的陰影。
地圖已然繪就。
下一步,就是尋找機會,去驗證上面的某些標記,去填補那些空白與問號,直到……這張圖能為他指向一個明確的、可以落下復仇之刃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