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暗與無所不在的灰塵,構成了廢棄儲物間恒定的背景。林墨盤坐在陶甕后的陰影里,身體的疲憊與左眼的冰冷鈍痛暫時被壓制,心神卻如同拉滿的弓弦,沒有絲毫松懈。這處臨時據點只是暫時的庇護所,他需要了解更多——關于這個空間本身,關于分舵,關于可能存在的線索。
他不能隨意走動,以免留下新的痕跡。但眼前的黑暗與堆積如山的雜物,本身就是信息的載體。
他開始以目光為觸手,極其緩慢、極其細致地“掃描”著周圍伸手可及的每一寸空間,每一件物品的輪廓、狀態、乃至上面灰塵堆積的細微差異。
首先是緊挨著他的幾個箱籠。木質大多為普通的鐵杉木,質地疏松,早已被濕氣和蟲蛀侵蝕得千瘡百孔。箱體上原本可能有的標記或編號,早已磨損殆盡,或被厚厚的灰塵完全覆蓋。他伸出指尖,以最小的幅度拂過箱體表面,觸感粗糙酥脆,指腹沾滿灰黑。
他輕輕打開一個半朽箱蓋,動作緩慢得如同時間本身。里面是空的,只有箱底積著一層更細膩的灰燼狀物質,混雜著幾片蟲蛀的木屑和干癟的蟲殼。毫無價值。
下一個箱子,同樣空蕩,但箱角殘留著一小片早已脆化、顏色褪成土黃的布料碎片,紋理粗糙,似乎是某種低階法衣的邊角料。
繼續檢查。第三個箱子里,散落著幾顆早已失去光澤、表面布滿氧化黑斑的銅釘,以及半截銹蝕得看不出原貌的金屬構件,像是某種簡易法器或工具的殘骸。
這些發現瑣碎、無用,卻印證了此地的性質——一個堆放廢棄雜物、低價值損耗品,且被遺忘已久的地方。
然而,當他檢查到第四個箱子——一個相比其他略顯方正、木質似乎也更致密一些(盡管同樣腐朽)的小木箱時,右眼的瞳孔微微收縮。
這個箱子并非完全空蕩。箱底,在厚厚的灰塵之下,似乎壓著什么東西,形狀不規則,邊緣略高于箱底。而且,箱子內側靠近箱蓋的角落里,灰塵的堆積似乎比其他地方薄一些,隱約能看到下方木質的顏色更深,仿佛曾被某種液體浸染過,留下了難以抹去的污漬。
林墨的心跳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瞬。他沒有立刻去動箱底的東西,而是先湊近那處顏色更深的污漬,鼻翼微動,試圖捕捉一絲殘留的氣息。
灰塵和陳腐味掩蓋了大部分,但在極其專注的辨別下,他似乎在木質的深層,捕捉到了一絲極其淡薄的、不同于周圍霉味和鐵銹的……腥氣?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某種廉價止血藥粉的苦澀味?
血跡?還是別的什么?
他收回目光,轉向箱底那凸起物。他用指尖,如同最輕的羽毛,極其緩慢地撥開覆蓋在上面的灰塵。
灰塵下,顯露出的是一塊約莫巴掌大小、邊緣不規則的暗灰色石板碎片。碎片本身毫無靈氣,質地粗糙,像是從某塊更大的普通石板上崩裂下來的。但它的表面……似乎有一些極其淺淡的、人工刻劃的痕跡?
林墨將碎片小心地取出,放在膝前一塊相對干凈(被他用袖子拂過)的陶甕碎片上。借著右眼在黑暗中勉強視物的能力,以及指尖的觸感,他仔細辨認。
痕跡確實存在,但磨損嚴重,斷斷續續。似乎是一些簡單的線條和點狀刻痕,排列方式有些規律,但絕非文字或符文。更像是一種……標記?或者某種極其粗陋的圖示?
他嘗試在腦海中將這些斷斷續續的線條連接、補全。隱約覺得,那似乎勾勒出了一個不完整的、扭曲的……籠子?或者牢籠的輪廓?而在“籠子”的某個角落,有一個相對清晰的、類似爪印或特殊符號的加深刻痕。
這石板碎片,這刻痕,代表著什么?是以前在此工作的雜役無聊的涂鴉?還是某種隱秘的、只有特定人群才懂的標記?
林墨的目光再次落回箱內那片顏色更深的污漬。血跡?囚籠?廢棄的儲物間?
一個模糊的猜測浮上心頭:這里,或許不僅僅是堆放雜物的地方。在更早的某個時期,它是否曾被短暫地用作他途?比如……臨時關押、審問某些不重要(或需要隱秘處理)的囚犯?或者,是某個負責處理“臟活”的弟子或執事,臨時存放某些“不便示人”的物品的角落?
這個猜測并無實證,但結合那熏香藥劑的氣息(或許用于掩蓋血腥或凈化空氣?),以及此地相對隱蔽的位置(在分舵邊緣,靠近那條污穢密道),似乎并非全無可能。
他將石板碎片用布包好,收入懷中。這或許毫無用處,但也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拼圖的一角。
接著,他將注意力轉向那個傾倒的粗陶甕。甕內空空,但甕身厚重,內側似乎也有些污漬。他伸手進去,指尖在內壁緩緩摸索。
在靠近甕底的一處凹陷里,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小塊堅硬、冰涼、邊緣銳利的東西。不是陶片,更像是……金屬?
他小心地將那東西摳了出來。是一枚指甲蓋大小、已經嚴重扭曲變形、且覆蓋著一層黑綠色銅銹的……金屬片?依稀能看出原本可能是圓形或方形,中間似乎曾有過穿孔,但已完全銹死。
這是……某種令牌或信物的殘片?還是只是某個法器上崩落的無關緊要的零件?
林墨用指甲刮去一點表面的銅銹,隱約露出下方暗沉的金屬底色。不是凡鐵,似乎摻雜了某種靈材,但靈力早已散盡。他將這枚殘片也收了起來。
隨后,他又花了將近一個時辰,如同考古般,將周圍能夠不移動位置就探查到的雜物都仔細“翻閱”了一遍。收獲寥寥:更多朽爛的布料、銹蝕的金屬件、干枯的草藥渣、毫無字跡的腐爛紙張……但每一件,他都仔細觀察其狀態、擺放位置、與周圍灰塵的覆蓋關系,試圖在腦海中還原它們被廢棄時的場景。
這些遺留的雜物本身,大多毫無價值。但它們共同構成了一種“場”,一種被時間凝固的、關于遺忘、衰敗與某種可能存在的、不為人知的陰暗過往的“場”。
林墨最終停止了搜尋。他重新盤坐好,閉上右眼,在絕對的黑暗中,將新發現的石板碎片刻痕、金屬殘片形狀、箱內可疑污漬、以及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熏香藥劑氣息,與已知的所有信息——分舵結構、戒律堂職能、劉副執事可能的手段、乃至黑風寨的覆滅與遺棄之原的屠殺——進行著無聲的、冰冷的碰撞與聯想。
線索太碎,太模糊。
但復仇者的直覺告訴他,這廢棄儲物間里彌漫的,不僅僅是灰塵與腐朽。
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被刻意掩蓋的……污濁與血腥的余味。
他緩緩睜開右眼,目光再次投向大廳遠處那扇半開的小側門。
門后的熏香,是為了掩蓋什么?
而這條污穢的密道,當年又曾承載過怎樣的秘密往來?
答案,或許就在那扇門后,也或許,早已隨著這些雜物一起,被遺棄、被遺忘在這黑暗的角落里。
林墨如同最耐心的清道夫,在這片遺忘之地上,收集著每一片可能指向真相的、染血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