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影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籠罩林墨意識的猩紅與狂躁。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月華般的清冽質感,卻又隱含著一絲緊繃的探詢,甚至……一絲極力掩飾的波動。
這聲音讓林墨近乎淪陷的殺戮本能為之一滯。
他猛地甩頭,試圖將左眼中那無邊無際、翻滾咆哮的猩紅甩出去。覆蓋鱗片的左手抬起,死死捂住左眼,暗金色的指甲幾乎要刺入眼眶。劇烈的喘息從喉間擠出,如同破舊的風箱。
閉眼,無效。猩紅是直接從視神經、從更深層的感知器官“燒”進來的。
他只能強忍著那股要撕碎一切的暴戾,將殘存的、最后的人類理智,如同壓榨骨髓般壓榨出來,去“解讀”左眼此刻強行塞給他的、這片血色世界的“信息”。
這不是簡單的“看”到紅色。
猩紅,是基底,是背景,是這個世界在某種特殊感知下呈現出的“本質顏色”——象征著無處不在的殺戮、掠奪、因果糾纏與生命流逝的潛在可能。
而在這片猩紅基底上,其他的“東西”才凸顯出來。
他重新“看向”蘇影。
在血色視野中,她身上那純凈的月白光華變得更加醒目,如同猩紅血海中一座孤傲的燈塔,散發著排斥猩紅、凈化污穢的清冷氣息。這月白光華的流動軌跡極其玄奧,隱約構成一個不斷循環的微型陣法,護持著她的周身。
但讓林墨心悸的,是纏繞在月白光華外圍的那些暗金色細線。在血色視野下,這些細線不再僅僅是“相似”,其本質幾乎與林墨體內噬靈蠱異變后的力量同源!只是被某種極高明的手段馴化、編織,成為了她力量體系的一部分“裝飾”或“工具”。此刻,這些暗金細線似乎感應到了林墨左眼的注視,微微發亮,傳遞過來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古老威嚴與混亂掠奪本能的共鳴波動。
這波動,讓林墨左眼的刺痛加劇,也讓蘇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心口那團蠕動的漆黑,在血色視野中被放大得更加清晰。那不僅僅是“傷”或“毒”,更像是一種活著的、充滿惡意的詛咒烙印。黑線如同無數細小的觸手,不斷嘗試侵蝕周圍的月白光華,卻被月華和外圍的暗金細線共同壓制。當林墨的視線聚焦其上時,那團漆黑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蠕動得更加劇烈,甚至散發出一股針對林墨的、混雜著貪婪與憎恨的模糊意念——它“認識”噬靈蠱的力量!
而蘇影額頭一閃而逝的淡銀色彎月印記,在血色視野中留下了更清晰的“殘影”。那印記帶著一種超越當前境界的、仿佛來自更高層次界域的古老與神圣威壓,讓籠罩她的猩紅都退避三舍,也讓林墨左眼的窺視感到一種被“灼傷”的刺痛。這印記,似乎是某種身份或血脈的象征,與她清冷的氣質和月華力量完美契合,卻又與她心口的漆黑詛咒、周身暗金細線形成詭異的反差。
不止是蘇影。
林墨忍著劇痛,微微轉動左眼,掃視周圍。
篝火的余燼,在血色視野里是一團正在緩慢消散的、橘紅色與灰黑色交織的能量殘余。
倒伏的三具尸體,此刻呈現出更加駭人的景象:他們的“生命余燼”已近乎消散,但尸體上空,卻殘留著數條細長的、顏色各異的“線”。
一條暗紫色的“線”,從其中一具尸體延伸向遠方的黑暗,線上還殘留著微弱的濁氣波動——這人生前與濁氣力量有染。
一條帶著駁雜暗金氣息的“線”,斷斷續續,似乎連接著某個模糊的方向——這人可能也接觸過與龍脊或噬靈蠱同源的東西,但層次很低。
最醒目的,是三條從尸體心臟位置發出、另一端死死纏繞在蘇影身上(主要是她手中那柄月華短刃)的猩紅色因果線!顏色與血色世界的基底猩紅一致,卻更加凝實、更加“新鮮”,充滿了被殺者的不甘、怨念與臨死前最后的殺意。這是剛剛被斬斷的“生死因果”,證明蘇影就是殺死他們的直接執行者。這些猩紅因果線正在緩慢變淡、消散,但短時間內依然清晰可見。
林墨甚至能“看到”,周圍的草木、土地、空氣中,都彌漫著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察覺的猩紅“微粒”,那是無數過往殺戮、爭斗、生命消亡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的、沉淀在法則層面的“印記”。整個世界,仿佛都被一層稀薄的血色紗幕籠罩。
這就是……血瞳看到的真相?一個建立在殺戮、掠奪、因果糾纏基礎上的,猩紅底色的世界?
而他自己呢?
林墨下意識地,將血瞳的視線,投向自己覆蓋鱗片的左手,投向自己身體。
他“看到”的,是一幅更加混亂、更加不祥的景象。
他的軀干,被一團不斷翻滾、試圖彼此吞噬融合的暗金色(噬靈蠱異變)、淡金色(龍氣)、暗紅色(血煞詛咒)、灰白色(空間本源)的能量云霧籠罩著,勉強維持著人形。代表生命本源的“光”已經微弱如風中殘燭,幾乎被這些異種能量淹沒。
無數條細密的、顏色混雜的“線”,從他身體各處延伸出去。有些深入地下,連接著地脈濁氣(來自遺棄之原和黑風寨的積累);有些飄向遠方,連接著玄天宗的方向(仇恨與追殺的因果?);有些則詭異地探向面前的蘇影,尤其是她身上的暗金細線和心口的漆黑詛咒,產生著微弱的吸引力與排斥力交織的波動。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自己的心臟位置,似乎也有一團不斷收縮膨脹的、極其深邃的黑暗。那不是蘇影心口那種外來的詛咒,更像是從他靈魂深處、從噬靈蠱本源中滋生出來的、代表著“掠奪”與“吞噬”最終歸宿的某種“空洞”或“深淵”。這團黑暗,正源源不斷地吸扯著周圍血色世界中的猩紅“微粒”,也讓左眼的血色視野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暴戾。
他本身,就是這片猩紅世界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其中比較“醒目”的一個污染源。
“我……”林墨張開嘴,聲音嘶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控制……不住……”
這既是回答蘇影,也是對自己狀態的絕望認知。血瞳帶來的視野和信息過載正在摧毀他最后的理智防線,那股殺戮與吞噬的本能越來越強。
蘇影聽完,沉默了幾息。
月光灑在她清麗的側臉上,映出她眼中劇烈的掙扎。警惕、疑慮、探究,還有一絲林墨無法理解的、近乎“憐憫”或“棘手”的復雜情緒。
她似乎做出了某個決定。
握著月華短刃的手,緩緩垂落,徹底收起了攻擊姿態。另一只空著的手,卻抬了起來,指尖縈繞起一點極其凝練、不帶絲毫殺意的月白光華。
“看著我。”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空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月光流淌,“只看我的眼睛。別的,都不要‘看’。”
林墨殘存的理智讓他下意識地聽從。他艱難地將血瞳的視線,從周圍令人瘋狂的血色景象上挪開,聚焦在蘇影的臉上,聚焦在她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眼眸。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全神貫注于蘇影的眼睛時,左眼血瞳中瘋狂涌入的、關于整個世界法則層級的猩紅信息流,似乎受到了干擾和過濾。蘇影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兩輪微型的、旋轉的淡銀色彎月虛影,散發出柔和卻堅定的清輝。這清輝與林墨左眼的血色視野接觸,并未激烈對抗,而是形成了一種奇異的“中和”與“引導”。
血色的瘋狂略微褪去,那些過于清晰、過于刺目的因果線、能量流動、法則網絡,變得模糊了一些。雖然猩紅的底色仍在,但至少不再那么具有直接的沖擊力和誘導性。
“好一點了嗎?”蘇影輕聲問,指尖的月白光華微微閃爍,似乎在維持著某種消耗不小的術法。
林墨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復了少許,捂住左眼的左手也微微松動。他點了點頭,喉嚨里發出含糊的回應。
“你的眼睛……是‘血噬之瞳’。”蘇影的聲音壓得很低,仿佛在陳述一個禁忌,“噬靈蠱融合龍族遺澤、吞噬海量血煞因果、并在強行突破時被空間法則碎片污染后……可能產生的極端異變。它能看見‘罪業’與‘因果’,也能吸收殺戮滋生的‘血煞’增強自身,但代價是……會被所見的世界逐漸同化,最終淪為只知殺戮與吞噬的怪物。”
她頓了頓,看著林墨左眼中依舊閃爍的暗金裂痕與猩紅光芒,眼神復雜。
“我在靈界……見過類似的記載。沒想到,在凡界,竟然真的出現了。”她忽然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急促,“這里不能久留。剛才的動靜,還有你突破時泄露的氣息,恐怕已經引起了附近某些存在的注意。包括……你身上那片骨頭真正的主人可能留下的‘標記’。”
她目光掃過林墨嵌入鱗片的左手。
龍脊碎片,依舊在散發微光。
“跟我走。”蘇影斬釘截鐵,不再容林墨猶豫或提問,“如果你想活下來,如果你想控制住這眼睛,如果你還想……報仇。”
最后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林墨心上。
她轉身,月白裙裾在血色視野中劃開一道清冷的軌跡,朝著山林更深處走去。步伐很快,卻明顯在等林墨跟上。
林墨僵在原地,左眼的刺痛和瘋狂仍未完全平息,身體各處傳來崩潰前的哀鳴。理智告訴他,這個神秘女子身上疑點重重,她的力量體系與自己有詭異聯系,她的話語可能藏著陷阱。
但不跟她走,留在這里,下一刻就可能被血瞳徹底吞噬理智,或者被未知的敵人追上,或者被體內混亂的力量炸成碎片。
猩紅的世界在眼前晃動,蘇影的背影在月色和血光中逐漸遠去。
沒有時間權衡了。
林墨低吼一聲,用盡剛剛恢復的些許力氣,踉蹌著從淺坑中爬起。覆蓋鱗片的左手攥緊,龍脊碎片的光芒被壓抑。他強迫自己不再用左眼去“看”那些令人瘋狂的景象,僅憑右眼的模糊視線,朝著蘇影離去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
血色的世界在身后緩緩旋轉,新的因果,或許正在前方展開。而左眼深處,那片猩紅之中,似乎倒映著蘇影回頭一瞥時,額心那淡銀色月痕一閃而逝的清冷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