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碰的剎那,不是接觸,而是墜入。
墜入一片由純粹罪孽、無邊痛苦、癲狂絕望與最深沉惡念凝結而成的……猩紅地獄。
沒有形體,沒有聲音,沒有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只有無數破碎的、扭曲的、充滿極致負面情緒的“記憶碎片”和“意念洪流”,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鐵釬,狠狠釘入林墨的意識,然后瘋狂攪拌!
他“看”見蒼穹崩塌,星辰泣血,一尊尊偉岸如星域的身影在無盡的征伐與背叛中隕落,他們的不甘與怨毒化為詛咒,污染了億萬生靈。
他“感覺”到竊取天道權柄的狂喜與隨之而來的、被整個世界排斥、磨滅的無盡痛楚,每一瞬都如同被凌遲,神魂在永恒的刑罰中哀嚎卻不得解脫。
他“品嘗”到為了力量吞噬至親、背叛摯友、屠戮蒼生的極致罪惡感,那味道腥甜如血,卻又腐臭如萬年尸骸,粘稠地糊在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貪婪、嫉妒、暴怒、傲慢、懶惰、暴食、**……七情六欲在這里被放大到極致,然后扭曲成最丑惡的形態,化為啃噬理智的毒蟲。殺戮、欺騙、掠奪、背叛、瀆神、逆倫……種種世間大罪如同烙印,一個接一個地烙在他的神魂之上,帶來真實不虛的灼燒與撕裂感。
這就是“罪血脊”蘊含的“罪孽沖擊”!它不是攻擊,而是將那位“竊道”至高存在所背負的、最本源的部分罪業與痛苦,直接共享給觸碰者!
林墨那脆弱的、剛剛重組不久的意識,在這等量級的負面洪流面前,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瞬間就被打翻、淹沒。他感覺自己的“自我”正在被溶解、被同化,成為這無邊罪孽之海的一部分。所有的記憶、情感、執念——遺棄之原的慘劇、黑風寨的掙扎、對玄天宗的仇恨、對力量的渴望、甚至剛剛選擇不獻祭蘇影的那一絲人性微光——都在被沖刷、淡化,即將被徹底抹去。
噬靈蠱的本能在這純粹的“罪”與“罰”面前,也失去了貪婪,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與戰栗,蜷縮在意識的最深處,瑟瑟發抖。
要消失了……徹底地、干干凈凈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連一點存在的痕跡都不會留下,如同從未出現過。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崩散、融入那永恒猩紅的最后剎那——
一點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清涼,忽然從意識的最底層,從那被罪孽洪流沖擊得幾乎遺忘的角落,悄然漾開。
那感覺……很熟悉。
像是月光拂過焦灼的土地,像是一縷清風鉆入窒息的胸腔。微弱,卻無比堅定,帶著一種奇異的“隱匿”與“平息”的韻律。
是……《斂息術》?
蘇影在黑風寨外初次相遇時,贈予他的那卷看似普通、實則玄奧的功法。他一直帶在身上,也曾粗略參悟,但從未真正深入修煉,只因它主要作用是隱藏氣息、降低存在感,與他追求力量、渴望復仇的路徑看似不符。
然而此刻,在這連存在本身都要被罪孽抹除的絕境中,這門側重于“藏匿”、“收斂”、“歸于平靜”的功法,其最核心的一絲道韻,卻如同溺水者最后抓住的稻草,自動從他記憶深處、從他曾淺嘗輒止的感悟中,被激發了出來!
不是完整的運轉,甚至不是有意識的催動。而是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湮滅的生死關頭,那縷功法真意自發地、微弱地、卻頑強地守護著他最后一點“自我”的核心——那點由無數痛苦經歷和執念凝結而成的、名為“林墨”的、不愿就此消散的存在印記。
《斂息術》的真意,開始以一種林墨完全無法理解、卻又自然而然的方式運轉。
它沒有去對抗那滔天的罪孽洪流——那是不可能的。它所做的,是引導林墨最后殘存的那點自我意識,如同最狡猾的魚兒,潛入罪孽浪潮的“縫隙”與“褶皺”之中。
不是硬扛,而是融入,卻又保持著一絲最本質的疏離。
讓罪孽的痛苦流過,卻不完全承載;讓瘋狂的意念穿透,卻不徹底認同;讓毀滅的沖擊波及,卻不真正瓦解。
如同將自己化為一道影子,投射在猩紅的幕布上,看似一體,實則獨立。
“斂息……斂息……斂去形跡,收斂心神,歸于塵埃,藏于萬物……”殘破的意識碎片中,閃過功法開篇的幾句口訣,此刻聽來,卻仿佛蘊含著生死大道。
隨著這縷《斂息術》真意的流轉,林墨那即將消散的意識,奇跡般地穩定了一瞬。雖然依舊被無盡的痛苦與瘋狂包圍、沖刷,但最核心的那一點“我”的概念,如同風中殘燭,竟頑強地沒有被吹滅。
他甚至能稍微“感知”到外部的一些情況了——不是通過五感,而是通過某種更玄妙的、與《斂息術》相關的“存在感”聯系。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依舊站在“罪血脊”前,左手觸碰著那冰冷的血玉,整個人被濃郁的血色霞光包裹,如同一個琥珀中的蟲豸。體內那脆弱的平衡早已被沖垮,各色能量在罪孽之力的沖擊下更加混亂,但卻詭異地被約束在軀體之內,沒有外泄爆炸——是“罪血脊”的力量在壓制?還是《斂息術》在無意中起了作用?
他“感覺”到殿堂穹頂下,那白衣女子的虛影,依舊靜靜懸浮,目光似乎穿透血色霞光,落在他身上。她的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關注?
他“感覺”到不遠處,蘇影的氣息更加微弱了,心口那團“蝕心咒”的漆黑,在“罪血脊”散發的磅礴罪孽氣息刺激下,如同火上澆油,瘋狂蔓延,幾乎要將她整個胸腔染黑。她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黯淡。
時間不多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她。
《斂息術》的輕語,如同黑暗中一縷微弱的星光,指引著方向,卻無法提供足夠的力量。他能暫時不被罪孽同化,但如何“通過”試煉?如何獲得那所謂的“罪血本源”?如何打開通道?
僅僅“斂息”躲藏,是完不成試煉的。
他需要……主動做些什么。
在《斂息術》守護下殘存的這點意識,開始艱難地思考。對抗罪孽?不可能。承受?他已經正在承受,但這只是被動挨打,不是通過。
或許……試煉的關鍵,不在于“抵抗”或“承受”,而在于理解?或者……接納某一部分?
那位“竊道”的至高存在,其罪孽核心是什么?是“竊”本身?是伴隨而來的無盡痛苦與詛咒?還是別的什么?
噬靈蠱的本質,也是“掠奪”,也是“竊取”他人力量為己用。從某種角度說,他與這“罪血脊”的原主,在行為本源上,有相似之處。只不過層次天差地別。
那么,這試煉,是否在考驗觸碰者對于“掠奪”、“罪孽”、“力量代價”的認知與態度?
林墨殘存的意識,在《斂息術》的微弱庇護下,開始不再僅僅被動地忍受罪孽洪流的沖刷,而是嘗試著,去觸碰、去感受那些瘋狂意念碎片中,除了痛苦與罪惡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比如,那位存在“竊道”時的初衷?哪怕那初衷早已被罪孽扭曲掩埋。
又或者,他需要展現自己的“執念”?證明自己有足夠強烈的、足以在罪孽沖刷下保持不滅的“理由”去活下去,去使用可能獲得的力量?
他的執念是什么?
復仇。對玄天宗。對不公的世道。對弱肉強食法則的反抗。還有……活下去,變得強大,不再任人宰割。
這些執念,在無邊罪孽面前,渺小得可笑。但卻是支撐他走到現在的全部。
林墨不再試圖完全“斂息”隱藏。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將自己那點由仇恨、不甘、求生欲凝聚的核心執念,如同投入猩紅大海的一顆石子,主動地,向那罪孽的深處……探去。
不是對抗,而是展示。
展示一個渺小生靈,在絕境中掙扎求存、背負血仇、渴求力量、卻又在最后關頭保留了底線的……復雜而強烈的“存在意志”。
與此同時,他下意識地,開始按照記憶中《斂息術》更完整的行氣路線,嘗試在體內那一片混亂的能量廢墟中,勾勒出那旨在“隱匿”、“平息”、“歸于無”的靈力軌跡。
這舉動,在這罪孽沖刷的背景下,顯得無比怪異,卻又帶著某種奇特的和諧。
隨著《斂息術》的軌跡被艱難地、斷斷續續地勾勒,林墨身上那被血色霞光包裹的氣息,竟然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那原本因觸碰“罪血脊”而變得極其醒目、充滿罪孽波動的存在感,開始一點點地……淡化、內斂。
不是消失,而是變得如同這“歸寂之殿”本身一樣,古老、沉寂、仿佛與周圍的冰冷材質和流轉符文融為了一體。
穹頂下的白衣女子虛影,那雙萬古寒潭般的眼眸中,終于泛起了一絲清晰的、帶著訝異的漣漪。
“《太陰斂息篇》的殘意……竟在此界重現?還與此子的異變之力產生了這種共鳴……”她低聲自語,無人聽見,“是巧合,還是……‘門’后的意志?”
也就在這時——
那一直靜靜懸浮、散發著氤氳霞光的“罪血脊”,似乎感應到了林墨氣息的變化,以及他那主動探入的、微弱卻堅韌的核心執念。
它……輕輕顫動了一下。
一道比之前所有血色霞光都要凝練、都要精純、顏色也更加深邃暗紅的血線,如同擁有生命般,從脊骨的一端滲出,緩緩地、試探性地,朝著林墨觸碰它的左手食指……纏繞了上去。
罪孽的洪流并未停止,反而因為這道血線的出現,變得更加集中、更具針對性,瘋狂沖擊著林墨那由《斂息術》和執念共同守護的意識核心。
但與此同時,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蘊含著某種奇異“權柄”碎片與“本源”氣息的暖流,也順著那道纏繞的血線,一絲絲地、極其緩慢地,渡入了林墨的指尖。
痛苦加劇,考驗升級。
但一線真正的“生機”與“機緣”,似乎也在此刻,伴隨著《斂息術》的輕語,悄然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