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紙包里的“活血膏”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草藥腥氣,混合著廉價蜂蠟的味道。“辟谷丹”則像是曬干的泥丸,毫無靈力波動。林墨回到丙字三號房,用熱水清洗了身上幾處較深的擦傷,將暗綠色的膏體涂抹上去,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隨后是微弱的清涼。效果聊勝于無,但至少能防止傷口惡化感染。
他吞服了一粒辟谷丹,一股難以形容的、類似鋸末混合著微弱糖精的味道在口中化開,隨后胃里傳來沉甸甸的飽脹感,卻沒有任何補充精氣或靈力的感覺。這只是最基礎的、維持肉身不餓死的凡俗丹藥,甚至稱不上“靈丹”。
身體的虛弱和資源的匱乏,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捆縛著他。
他需要信息,更需要獲取資源的渠道。那個看似昏聵的黃姓老者,或許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
林墨沒有立刻去找老者。他先在房中靜坐了半個時辰,將《斂息術》運轉了幾個小周天,讓自身狀態盡可能平穩,將左眼的異樣和左臂的異常徹底收斂于“平庸”之下。然后,他才推開房門,走向前堂店鋪。
店鋪里依舊光線昏暗,藥材氣味混雜。黃姓老者還是蹲在柜臺后的陰影里,手里拿著一把小巧的銅銼,慢條斯理地打磨著一截干枯的、形似指骨的黑色藥材,發出“沙沙”的輕響。對于林墨的出現,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混濁的目光掃過,又落回手中的活計。
“店家。”林墨走到柜臺前,聲音依舊沙啞,但少了幾分刻意的虛弱,多了些平靜,“想跟您打聽點事兒。”
老者手中的動作未停,慢吞吞地道:“租房的規矩,不問,不說。”
“不問您我的事。”林墨道,“就想問問,這望月城里,像我們這樣沒什么根腳、靈石又不多的修士,除了去‘散修盟’碰運氣,還有沒有別的路子,能弄點療傷的丹藥,或者……賺些安穩靈石?”
他刻意將“我們”和“安穩”兩個字咬得稍重,暗示自己也是掙扎求存的底層散修,且不想惹麻煩。
老者停下了銼刀,將那段黑色“指骨”舉到眼前,對著門外透進來的微光看了看,吹了口氣,才緩緩道:“安穩?”他嗤笑一聲,聲音如同破風箱,“這世道,哪兒有安穩。”
他將“指骨”放下,混濁的眼睛盯著林墨,似乎要透過那遮掩的布帶看到些什么。“看你小子,傷得不輕,靈力虛浮,還沾著不干凈的晦氣……剛從哪個兇地爬出來吧?”
林墨心頭微凜,面上不動聲色:“采藥時失足,困在了一處古廢墟里,僥幸逃生。”
“古廢墟?”老者不置可否,又拿起銅銼,“不想去‘散修盟’被人盤查底細,又怕‘灰市’被人黑吃黑……那就只剩些零碎活兒了。”
“什么零碎活兒?”
“東城‘碼頭上’,有些貨棧常年招短工,搬運些低階靈材、妖獸尸體,管一頓糙飯,一天能給個三五十個銅板,或者一兩塊下品靈石,看力氣和運氣。”老者慢悠悠地道,“西市‘斗獸場’后面,有處理妖獸下水的作坊,氣味難聞,工錢也低,但勝在沒人查你來歷。南邊‘舊坊區’有些煉器、制符的散戶,偶爾會外包些粗加工的話,比如打磨下品礦石、裁剪低階符紙,按件計酬,不穩定。”
都是最底層、最耗費時間體力、報酬微薄且毫無前途的苦力活。對于急需療傷丹藥和獲取信息的林墨來說,杯水車薪。
“就沒有……來錢稍快,又不太惹眼的門路?”林墨試探著問。
老者再次停下動作,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多了點別的東西:“小子,心別太大。沒本事,沒靠山,還想來快錢?‘暗巷’里倒是有懸賞,獵殺特定妖獸、采集危險藥草、甚至……替人解決些‘麻煩’。但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十個接活的,能活著拿到錢的,不到一半。”
暗巷……果然存在。
“除了這些,就沒點……互通有無的地方?比如,修士之間私下交換些用不上的東西?”林墨換了個方向問。他想起疤臉漢子在茶攤的暗示。
老者沉默了片刻,將銅銼和“指骨”都收進柜臺下的抽屜,拍了拍手上的灰。“后天晚上,子時前后,‘老槐樹’底下。”
“老槐樹?”
“出了這條巷子,往北走,穿過兩條街,有個廢棄的土地廟,廟前有棵幾百年的老槐樹,雷劈過一半,焦黑的那棵。”老者聲音壓得更低,“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子時前后,會有那么些‘熟人’在樹下晃蕩。不說話,只看貨。有什么想換的、想買的,亮出來,覺得合適,就找個僻靜角落交易。不問來歷,銀貨兩訖,過后不識。”
這是……一個小型的、地下的、修士間的黑市集會?
“安全嗎?”林墨問。
“安全?”老者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自己眼睛放亮點。那里龍蛇混雜,真貨假貨都有,也可能有釣魚的。但比‘灰市’那邊明目張膽的坑蒙拐騙,稍微好那么一丁點。至少,敢在那里露面交易的,大多是真有點東西、又不想被抽成的散修。”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最近風聲緊,玄天宗的狗鼻子靈得很。去不去,自己掂量。”
林墨心中快速盤算。后天就是十三。這或許是個機會。他需要丹藥,也需要了解這座城更深層的信息。但他現在幾乎一無所有,拿什么去交易?
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老者混濁的眼睛瞇了瞇,忽然道:“看你小子還算懂點規矩,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短命鬼。后院曬的那些‘陰骨藤’,看見沒?灰黑色、帶細刺的。”
林墨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去處理一下。把刺刮干凈,根須理順,每十根捆成一扎。處理完,給你一塊下品靈石。”老者重新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這是店里接的零活,不臟,不累,就是耗工夫。干不干?”
處理藥材?這倒是個相對“安全”且能暫時換取一點靈石的方式。雖然報酬極低,但勝在就在這院子里,無需外出暴露。
“干。”林墨沒有猶豫。
老者從柜臺下扔出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磨得光滑的骨片刮刀,和一個粗麻線團。“工具自己拿。處理好了放院子東墻角那個竹筐里。”
林墨撿起刮刀和線團,轉身回到后院。
院子里晾曬的藥材不少,他很快找到了那堆所謂的“陰骨藤”。這是一種生長在陰濕之地的低階靈植,莖干扭曲如骨節,布滿細密的灰黑色尖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氣,常用于煉制一些低品階的解毒或陰屬性丹藥。
他搬了個小木墩坐下,拿起一根陰骨藤,開始用骨片刮刀仔細地刮去上面的尖刺。動作必須輕柔且均勻,不能傷及藤皮,否則會影響藥效。這活計確實不累,但極其枯燥繁瑣,需要耐心。
林墨一邊機械地重復著刮刺、理順根須的動作,一邊思緒飛轉。
黃姓老者看似冷漠,實則透露了不少信息。底層修士的生存狀態,幾個可能的謀生渠道,以及那個隱秘的“老槐樹”黑市。這老者自己,恐怕也絕非簡單的丹藥鋪老板。他為何愿意透露這些?是單純的交易(用勞力換信息)?還是另有所圖?
無論如何,這提供了一個暫時的立足點和一個可能的機會。
后天晚上的“老槐樹”……他必須去。但去之前,他需要至少有一點拿得出手的“東西”。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摸了摸懷中,除了那幾塊下品靈石、廉價藥膏和辟谷丹,就只剩下……嵌入左臂龍鱗的那塊龍脊碎片,以及體內那絲沉寂的罪血本源。這兩樣東西,絕不可能拿出來。
那么……或許可以從這些處理的“陰骨藤”上想想辦法?或者,看看能不能從老者這里,用勞力換取一點別的、稍微有價值的東西?
他收斂心神,專注于手中的活計。刮刀與藤皮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與院外隱約的市井喧囂形成奇異的對比。
在這個不起眼的丹藥鋪后院,林墨開始了他在望月城底層修士圈中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融入”——以最卑微、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而在他埋頭處理藥材時,前堂店鋪里,閉目養神的黃姓老者,那混濁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微微轉動了一下,朝著后院的方向。
干燥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瞬。
那不像笑容,倒像是某種……看到了有趣獵物踏入預設范圍的,饒有興味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