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再次成為最好的帷幕。當望月城最后一縷市井喧囂也沉入夢鄉,丙字三號房內,只剩下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和遠處隱約的更鼓。
林墨盤膝坐在冰冷的草席上,身前攤開著那卷早已烙印在記憶深處的《殘陽訣》——不是實體書卷,而是無數個生死關頭、劇痛煎熬中反復咀嚼、早已面目全非卻又深入骨髓的行功路線與殘缺真意。
這門得自村老遺贈、助他踏入殘酷修仙路的暗黑功法,曾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濁氣侵蝕的幫兇。以往運轉,需引動外界或自身殺戮掠奪而來的血煞濁氣,經由噬靈蠱轉化,方能化為那暗金色的霸道能量。但此刻,他經脈殘破,靈力枯竭,噬靈蠱沉寂,外界這丹藥鋪后院的濁氣稀薄得可憐。
常規的《殘陽訣》修煉,已然不可能。
但林墨別無選擇。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絲,來穩住瀕臨崩潰的身體,來嘗試控制左眼的異變,來為接下來的行動積累哪怕最微薄的資本。
他決定冒險,進行一次極其特殊的、基于現有條件和他對《殘陽訣》全新理解的“修煉”。
首先,他再次嘗試調動那絲罪血本源。這一次,不是為了偽裝,而是嘗試以其“沉寂”與“高階”的本質特性,作為此次修煉的“基石”與“穩定錨”。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絲微弱的本源之力,從丹田深處“牽引”而出,不再任其盤踞,而是引導它沿著一條極度簡化、卻暗合《殘陽訣》某些核心掠奪意境的路線,在幾條相對完好的主脈中,極其緩慢地運行。
過程艱澀無比。罪血本源的力量層次太高,哪怕只有一絲,對他此刻脆弱的經脈也是巨大的負擔。經脈傳來被冰錐刮擦又被烙鐵灼燒般的劇痛,但他咬牙忍耐,憑借《斂息術》對自身氣息的精細掌控,強行約束著這股力量,不讓其暴走。
當這絲罪血本源被引導著完成一個極其微小的循環,重新沉入丹田時,它原本純粹的“沉寂”屬性,似乎被《殘陽訣》的運轉軌跡“沾染”上了一絲極其淡薄的“掠奪”與“轉化”的意蘊。同時,丹田那空乏死寂的環境,也因為這一絲高階力量的流轉,被“激活”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活性”。
緊接著,是調動左眼血瞳的力量——并非那新出現的“透視”與“窺痕”能力,而是其最基礎的、吸收和轉化環境中“負面能量”的原始本能。林墨不再壓制這種本能,反而在《斂息術》的框架下,極其克制地“開放”了左眼對周圍環境中“濁氣”的微弱吸力。
黃記丹藥鋪后院,常年處理各種低階藥材(包括陰骨藤這類陰屬性靈植),空氣中自然彌漫著極其稀薄的、混雜的藥毒之氣和陰性能量殘留,這些都可算作“濁氣”的一種。在血瞳那微弱吸力的牽引下,一絲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灰黑色、暗綠色能量微粒,如同受到召喚,緩緩向著林墨的左眼匯聚而來。
這個過程極其緩慢,匯聚的能量也微乎其微。但林墨要的不是量,而是“引子”。
當這些稀薄駁雜的“濁氣”微粒,通過左眼被吸入體內,順著與眼睛連接的細微經脈(這些經脈因血瞳異變而變得異常堅韌且具有某種吞噬特性)下行時,林墨開始同時運轉《殘陽訣》中最基礎、也最核心的“吞噬轉化”法門——不是用噬靈蠱,而是用他自身的精神意志,混合著那一絲被“沾染”過的罪血本源意蘊,去主動“迎接”和“引導”這些外來能量。
沒有噬靈蠱的高效轉化,這個過程笨拙、低效,且充滿痛苦。外來濁氣與他的身體本能排斥,與罪血本源的意蘊也格格不入,在他的經脈中左沖右突,帶來陣陣陰冷的刺痛和煩惡感。但林墨憑借著對《殘陽訣》掠奪真意的深刻理解(這理解早已融入他的生存本能),以及《斂息術》對自身能量精微的掌控力,強行將這股微弱混亂的能量流,“按”進了《殘陽訣》預設的、最簡化的運轉路線中。
如同用最粗糙的工具雕琢最堅硬的玉石。能量流每前進一寸,都伴隨著經脈的**和神魂的損耗。但林墨心志如鐵,一遍遍重復著這艱難的過程。
漸漸地,奇跡發生了。
那絲被“沾染”過的罪血本源,仿佛成了某種“催化劑”或“引信”。在其流轉過的經脈路線上,似乎留下了一條極其淡薄、卻帶著“沉寂”與“高階掠奪”屬性的“印記”。當后續那些稀薄駁雜的濁氣流過這些“印記”時,竟然被強行“安撫”和“歸攏”了一絲,變得稍微“馴服”了一些。
而《殘陽訣》的運轉軌跡,則像是一個簡陋卻有效的“磨盤”,將這些被初步歸攏的、混雜著藥毒陰氣、血瞳吸攝的負面能量以及罪血本源印記的能量流,一遍遍碾壓、攪拌。
沒有噬靈蠱的瞬間轉化,這是一個極其緩慢的、近乎“物理”和“意志”層面的“磨合”與“同化”過程。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一縷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能量流,終于艱澀地完成了一個最小的周天循環,重新回歸丹田時,它已經……變了。
不再是純粹的陰冷濁氣,也不再是罪血本源的沉寂,更不是血瞳的暴戾。它變成了一種極其稀薄、顏色暗淡近灰、卻異常凝實穩定的細微能量絲!這絲能量,同時帶著《殘陽訣》的掠奪韌性、罪血本源的沉寂特性、以及一絲血瞳的吞噬渴望!
雖然只有發絲般細小的一縷,雖然蘊含的總能量微不足道,但其“質”,卻遠超林墨之前擁有的任何駁雜靈力!它靜靜地盤踞在丹田罪血本源旁邊,如同一個剛剛誕生的、極其弱小的、卻擁有詭異潛力的……新物種。
成功了!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在絕境中,強行整合了體內殘留的幾種異變力量特質,利用環境中最微薄的“養分”,催生出了一絲全新的、獨屬于他林墨的、根基極其怪異卻異常扎實的本源能量!
幾乎在這縷灰暗能量絲誕生的同時,林墨感到,那沉寂許久的噬靈蠱,其本源深處,似乎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悸動?不是蘇醒,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共鳴”與“確認”。仿佛這新生的能量絲,在某種程度上,“喚醒”或“刺激”了噬靈蠱最深層的某種屬性。
而左眼的灼痛,在這縷能量絲流轉過與之相連的經脈時,竟然也緩和了一絲!雖然依舊存在,卻不再那么狂暴無序,仿佛這新生的能量,對血瞳的異變結構,有某種微弱的“滋養”或“約束”作用!
不僅如此,林墨還隱約感覺到,自己與周圍環境的“聯系”,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不是視覺上的,而是一種更玄妙的、能量層面的“感知”。他能更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那些稀薄能量微粒的流動,甚至能隱約“嗅”到遠處……城主府方向?或是其他某些特定區域,傳來的、更加濃郁或特異的能量波動氣息。
《殘陽訣》的夜晚修煉,竟意外地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雖然門后的路依舊迷霧重重,危機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絕望地停滯在原地。
然而,代價也隨之而來。強行融合高階力量意境、引導負面能量、以及維持這種精微控制帶來的神魂消耗,遠超他的預估。當林墨結束這次短暫卻艱難的修煉時,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比之前處理陰骨藤或維持偽裝時更加嚴重。經脈因為強行運轉而隱隱作痛,新生的那縷能量絲也黯淡無光,需要時間溫養。
他知道,這種修煉方式不能頻繁進行,每次都必須謹慎控制,否則很可能未傷人先傷己。
但,這終究是一個開始。一個在絕境中,依靠自身領悟和對力量的極致苛求,硬生生蹚出來的、充滿痛苦與不確定性的……生路。
他緩緩躺倒在堅硬的草席上,連手指都難以動彈。窗外,天色依然漆黑。
左眼的灼痛依舊隱約傳來,丹田那縷新生的灰暗能量絲靜靜盤踞,噬靈蠱的悸動早已消失,仿佛只是幻覺。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望月城的夜,還很長。而他的路,也從這一刻起,多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可能。
睡意如沉重的帷幕襲來。在意識沉入黑暗前,他模糊地想:明天,或許該用血瞳的新能力,再去“看”看這座城。也許,能“看”到一些之前忽略的東西。
比如,鐵面男子提到的“永樂坊”那幾家古怪貨棧。
又或者……那些“生面孔”可能藏身的地方。
以及,是否真的存在……“靈界來客”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