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院的晨鐘比黎明更早響起,是那種生鐵撞擊的沉悶聲響,震得人耳膜發麻。林墨在鐘聲敲響前三息就睜開了眼睛——這是遺棄之原養成的生存本能,比任何計時工具都精確。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在黑暗中整理好衣物,將《殘陽訣》和剩余的龍血草重新藏入懷中特制的夾層。經過昨夜黑袍人的搜查事件,這些秘密必須藏得更深。
當其他雜役還在睡夢中**時,林墨已經完成了《殘陽訣》第一層的晨間運轉。濁氣在經脈中循環了七個周天,最終沉入丹田,被噬靈蠱緩緩吸收。左眼的血色保持在穩定的暗紅狀態,視野邊緣那層薄霧淡得幾乎看不見——只要不情緒激動,不主動吞噬,這詛咒般的饋贈尚在可控范圍。
“今日分組!”獨眼胖子管事舉著皮鞭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兇神惡煞的守衛,“甲組去血藥田,乙組去獸欄,丙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丙組去‘煉器坊’搬運廢料。”
人群中響起輕微的抽氣聲。煉器坊是黑風寨最危險的去處之一,那里處理的不僅是礦石和金屬,還有各種妖獸殘骸、甚至修士的法寶碎片。廢料中常殘留著未散盡的靈力或妖氣,稍有不慎就會引發爆炸或侵蝕。
林墨被分到丙組。與他同組的還有麻臉雜役和另外五個人,都是些瘦弱或年長的,顯然是被刻意挑出來的“消耗品”。
“算咱們倒霉。”麻臉雜役低聲嘟囔,“上個月煉器坊清理廢料,炸死了三個,還有兩個被廢劍里的殘魂附體,現在還在刑房里嚎呢。”
林墨沉默地跟著隊伍出發。穿過清晨薄霧籠罩的街道時,他注意到寨子里的巡邏密度比昨天又增加了。每處街口都有兩到三名匪徒把守,檢查過往者的令牌。某些重要建筑周圍還布下了簡易的陣法,地面刻著發光的血色符文。
“聽說昨晚禁地又出事了。”一個守衛對同伴說,“血蝠少了三只,看守的兄弟被吸干了血,脖子上有牙印。”
“又是那個內賊?”
“寨主懷疑是‘影蛛’的人干的。只有他們懂得操控血蝠……”
對話聲漸遠。林墨默默記下“影蛛”這個名號。昨夜那個黑袍人騎乘血蝠而來,會是這個組織的人嗎?
煉器坊位于黑風寨東北角,是座由黑石和生鐵搭建的龐大建筑,高達五層,每層都有不同的功用。尚未走近,就能聽見里面傳來的捶打聲、熔爐轟鳴和某種野獸般的嘶吼。
坊門是整塊精鐵鑄成,表面布滿了撞擊和灼燒的痕跡。守門的是個獨臂老者,右眼戴著銅制眼罩,剩下的左眼渾濁發黃,但看人時有種鷹隼般的銳利。
“丙組雜役,搬運第三熔爐的廢渣。”他聲音沙啞,扔過來七塊黑鐵令牌,“掛在脖子上,掉了或者弄臟了,用你們的命來賠。”
林墨接過令牌,入手冰涼沉重,正面刻著“器”字,背面則是扭曲的符文。當他將令牌掛上脖頸時,噬靈蠱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那令牌上的符文,竟隱隱散發出微弱的靈氣波動。
不是普通的身份牌,而是某種監視或防護法器?
進入煉器坊,熱浪撲面而來。第一層是個巨大的熔煉車間,十座兩人高的熔爐排成一排,爐口噴吐著暗紅色的火焰。數十名赤膊的漢子正在勞作,有的向爐中添加礦石,有的用長鉗取出熔化的金屬液倒入模具。空氣里彌漫著硫磺、金屬和汗水混合的氣味。
“這邊!”一個監工模樣的疤臉漢子朝丙組揮手,“第三熔爐,清理爐渣。工具在墻角,動作快點,午時前必須清完!”
所謂的爐渣,是熔煉后殘留在爐底的雜質和廢料,冷卻后凝結成黑灰色的多孔石塊。但煉器坊的爐渣不同——當林墨用鐵鍬鏟起第一塊時,立刻感覺到了異常。
爐渣中嵌著許多細小的、閃著微光的碎片,有些是金屬,有些像是某種晶體,還有的竟然是……骨頭碎片。那些碎片上殘留著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各不相同:有的灼熱,有的陰冷,有的帶著暴戾的妖獸氣息。
“別愣著!”監工一鞭子抽在旁邊一個雜役背上,“這些渣里混著煉廢的法寶碎片和妖獸骨,都搬去后院倒進‘化靈池’。記住,一塊都不能留!”
林墨低下頭繼續干活。但每次鏟起爐渣時,他都暗中運轉噬靈蠱的感知能力——不是吞噬,只是感知。通過這種微妙的方式,他逐漸分辨出那些碎片殘留的能量類型:赤紅色的是火屬性法寶碎片,冰藍色的是水屬性,暗紫色帶著腥氣的是某種毒妖獸的骨片……
而噬靈蠱對其中一種碎片反應特別強烈:暗金色,類似金屬又類似骨骼,表面有細微的鱗狀紋路。當林墨的鏟子碰到這種碎片時,蠱蟲會發出渴望的悸動,仿佛遇到了頂級美味。
龍血草相關的材料?
他趁著監工轉身的間隙,迅速將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暗金色碎片藏入袖中。碎片入手溫潤,像活物般微微發熱,表面的鱗狀紋路在接觸到皮膚時,竟然緩緩滲入,消失不見。
不,不是消失——是融入了體內。林墨能清晰感覺到,那碎片化作一股暖流,順著經脈流入丹田,被噬靈蠱一口吞下。吞下的瞬間,蠱蟲發出一陣滿足的顫動,傳遞給林墨一段模糊的訊息:渴求、更多、成長。
與此同時,左眼的血色短暫地加深了,但很快又恢復原狀。視野反而更清晰了一些,連遠處熔爐火焰中跳躍的細微靈氣流動都能隱約看見。
“這碎片……能增強噬靈蠱,也能加劇濁氣侵蝕,但似乎還能提升視覺?”林墨心中快速分析。風險與收益并存,就像行走在懸崖邊緣。
搬運工作持續了兩個時辰。當初升的日光透過高窗射出房間時,第三熔爐的爐渣終于清理完畢。丙組七人推著沉重的鐵車,將渣塊運往后院的化靈池。
化靈池是個直徑十丈的圓形深坑,池壁用黑色石材砌成,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池中不是水,而是一種粘稠的、不斷翻涌的暗銀色液體。當爐渣被倒入池中時,液體立刻沸騰起來,冒出大股青煙,那些碎片中的殘留能量被迅速分解、中和,最終化作無害的廢料沉淀。
但林墨注意到,有些碎片——包括他藏起來的那種暗金色碎片——在池中分解得特別慢,甚至會在液體表面短暫漂浮,像是不愿被融化。
“快倒!磨蹭什么!”監工催促。
最后一車爐渣倒入池中時,意外發生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赤紅色碎片在落入池中的瞬間,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池中液體劇烈沸騰,青煙變成黑煙,一股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退后!”監工臉色大變。
但已經晚了。那塊赤紅碎片在池中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火星四濺。幾個靠得近的雜役被火星濺到,立刻發出慘叫——那些火星竟然粘在皮膚上燃燒,怎么撲都撲不滅。
林墨及時后退,只被幾點火星擦過手背。刺痛傳來,但更詭異的是,噬靈蠱居然主動運轉起來,將侵入體內的那點灼熱能量吞噬、轉化。手背上被燒傷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紅痕。
混亂持續了約莫一刻鐘。監工啟動了池邊的應急法陣,才將暴走的能量壓制下去。受傷的雜役被抬走,生死不明。剩下的幾人驚魂未定,被勒令立刻清理現場。
“今天的事,誰敢說出去,這就是下場!”監工指著被抬走的雜役,惡狠狠地說。
回雜役院的路上,麻臉雜役湊到林墨身邊,聲音顫抖:“你看見了嗎?那塊炸開的碎片……我認得那光澤,是玄天宗制式飛劍的劍柄碎片。上個月寨里截了一批貨,里面就有這種飛劍。”
玄天宗的飛劍碎片,出現在黑風寨煉器坊的廢料中。這意味著什么?
“寨里經常熔煉繳獲的法寶。”林墨不動聲色地說。
“不一樣。”麻臉雜役壓低聲音,“那種碎片必須是近期煉廢的才會殘留那么強的靈力。我懷疑……寨里在偷偷仿制玄天宗的法寶,或者,在研究怎么破解他們的功法。”
林墨心中一動。黑風寨與玄天宗表面敵對,暗中交易,現在又在研究對方的法寶和功法。這種復雜的關系背后,隱藏的恐怕不只是簡單的利益交換。
當天晚飯時,雜役院的氣氛更加壓抑。受傷的雜役有一個沒能撐過來,尸體被拖走時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暗紅色的拖痕。管事宣布,因為今日的事故,所有人的口糧再減三成。
“不想餓死,就好好干活,別惹事。”獨眼胖子冷冷地說,“明天丙組繼續去煉器坊。”
夜深后,林墨躺在通鋪上,袖中的手指摩挲著剩下的幾塊暗金色碎片——他后來又偷偷藏了三塊。這些碎片能增強噬靈蠱,但也讓左眼的血色緩慢而堅定地加深。得失之間,他必須找到平衡點。
更關鍵的是,通過今日在煉器坊的觀察,他大致摸清了那里的布局和守衛規律。第三層是法寶修復區,第四層是新材料試驗區,第五層……禁止雜役進入,連監工上去都需要特殊令牌。
而據麻臉雜役酒后透露,禁地的一部分入口,很可能就在煉器坊第五層。
這是個危險的機會。要進入禁地探查龍血草和界域裂痕的秘密,煉器坊可能是條捷徑。
窗外月光慘白,照進雜役院狹窄的窗戶。林墨閉上眼睛,開始運轉《殘陽訣》。這一次,當陰冷能量循環時,他嘗試將那些暗金色碎片融入的能量引導向左眼——不是壓制,而是疏導。
劇痛襲來,像有燒紅的鐵釬刺入眼球。但他咬牙堅持,按照《殘陽訣》中一段晦澀的口訣,將那股能量強行固定在左眼周圍,形成某種……封印?或者說,是特殊的結構?
一個時辰后,痛楚漸消。林墨睜開眼睛,世界在他眼中變得不同了。
左眼的血色依舊,但視野中多了許多之前看不見的東西——空氣中飄浮的細微靈氣塵埃,墻壁中隱藏的簡陋監視符文,甚至能隱約看見睡在旁邊的麻臉雜役體內,那微弱而渾濁的氣血流動。
這不是簡單的視覺增強,而是某種接近“靈視”的能力。雖然還很模糊,但確確實實存在。
代價是,左眼瞳孔深處,出現了一個極細微的暗金色光點,如針尖大小,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林墨躺回稻草鋪,心中復雜。噬靈蠱賦予的力量每增強一分,他離“人”就更遠一步。濁氣的侵蝕是不可逆的,村老說最終會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但怪物又如何?
他想起祠堂火光中村老最后的背影,想起阿嬤張開雙臂的模樣,想起血煉柱上那個玄天宗弟子寧死不屈的眼神。
“那就變成怪物吧。”林墨在黑暗中無聲地說,“只要能撕開那些偽君子的面具,只要能看見真相。”
窗外,黑風寨的夜晚從不寧靜。遠處傳來拷問的慘叫聲,巡邏隊的腳步聲,還有不知名野獸的嘶吼。而在煉器坊第五層某個隱蔽的房間里,黑袍人正站在一面水鏡前,鏡中映出的,赫然是雜役院里林墨的睡顏。
“成長得真快。”嘶啞的聲音帶著贊許,“看來那些‘龍鱗金’碎片起作用了。再等等……等你再強一點,就能承受‘裂痕之種’了。”
水鏡旁,一株完好的龍血草在無風自動,葉片上的暗金色紋路,與林墨左眼中那個光點,閃爍著相同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