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前方的黑暗里,規律的腳步聲也漸漸被金屬墻壁吸收,只剩下一種近乎真空的沉寂。陸塵靠著冰冷的墻壁,感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疼痛。眉心那被貫穿的幻痛并未消退,反而像一枚冰冷的釘子,提醒著他曾被某種超越理解的存在“注視”過。
他低頭看向身邊的同伴。
云璃側躺在地上,銀發鋪散在暗銀色的金屬地板上,末梢的灰敗色澤觸目驚心。最令人心悸的是她右側臉頰、鎖骨直至右肩那一片凝固的暗金色烙印。它不再像之前詛咒紋路那樣蠕動明滅,而是徹底“固定”了下來,邊緣清晰,質地仿佛某種冷卻的異種金屬,深深烙入皮膚,甚至隱約能看到細微的、非自然的幾何紋路。她的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胸口只有極其輕微的起伏,臉色灰敗,仿佛生命力正被那烙印一點點抽走。
赤燎仰面躺著,右臂那二次畸變后僵直的靈械義肢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表面覆蓋的黑色侵蝕紋路如同凍結的藤蔓,從肩膀蔓延至胸口,在微弱的、不知從何而來的環境光下泛著冰冷的啞光。他胸口還有起伏,但極其緩慢,整個人陷入一種深度的昏迷或沉睡,意識似乎被徹底抽離。
趙凜……陸塵的目光移向最遠處那個蜷縮的身影。天劍盟的巡查使此刻毫無聲息,生死不知。他的道袍破碎,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但臉色是一種死寂的蒼白,仿佛靈魂已經碎裂。
愧疚、無力、緊迫感……種種情緒在陸塵心中翻攪。是他劃出的符號,是他講述的理論,引來了這一切。云璃的詛咒因他而共鳴異變,赤燎的侵蝕因同源能量而加劇,趙凜的世界觀因他的“污染”而崩塌。還有那些因接觸他理論碎片而畸變的修士……“觀測即加固,理論即門的一部分。”明樞研究員最后的警告在他腦海中回響,冰冷而絕望。
他真的是來打破障壁的異數嗎?還是說,他帶來的所謂“科學理論”,不過是另一把插向錯誤鎖孔的鑰匙,甚至……是又一塊加固那扇“門”的磚石?
陸塵閉上眼,試圖壓下翻涌的思緒。現在不是沉溺于自我懷疑的時候。系統給出了倒計時:六日十一時辰。任務目標: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的記錄。還有那個懸在頭頂的“觀測者協議介入”,狀態是“待機/評估中”。墨羽……那個自稱文明觀測者的管理員,此刻又在何處,以何種方式“觀察”著他們?
他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意識海中那布滿裂紋的光屏上。狀態信息依舊:
【理論污染擴散指數:5.7%(穩定)】
【位置:天機閣第七觀測站外圍走廊(低風險區域/物理結構穩定/靈氣惰性化)】
【警告:次級驗證協議遺留波動未消除。‘門’的關注度:極低(但已標記)。標記類型:信息擾動源/潛在新鑰匙(測試記錄已存檔)】
【警告:聚合畸變體錨定連接已斷裂(因空間坐標脫離)。污染殘留(血液信息印記)可能導致后續追蹤(概率:中等,時間延遲)】
【新任務鏈激活:探索第七觀測站,尋找‘相位鎖’或‘逆熵橋’相關記錄(0/1)。生存倒計時:六日十一時辰】
【觀測者協議介入(狀態:待機/評估中)】
靈氣惰性化……陸塵嘗試感應了一下周圍。果然,空氣中并非沒有靈氣,但這些靈氣異常“沉重”,幾乎無法被引動,像是被凍結或者“馴化”了。這或許就是此地被判定為“低風險”的原因之一,但也意味著他們很難依靠環境靈氣快速恢復。
就在他試圖分析更多環境信息時,光屏忽然又閃爍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種因不穩定而產生的閃爍,而是一種有規律的、輕微的脈動,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微弱的信號。
緊接著,一行新的提示浮現出來,字體顏色是一種不祥的暗紅,與周圍狀態信息的淡藍或白色截然不同:
【檢測到局部環境信息擾動……正在比對數據庫……】
【匹配項(低置信度):‘相位鎖’次級共振場殘留(微弱/衰減中)。】
【來源方向:前方走廊深處,偏左約三百米,下層結構。】
陸塵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相位鎖!
那個導致天機閣災難的關鍵裝置,明樞研究員最后記錄中提到的“相位鎖過載”……它的殘留波動,就在這里?距離他們只有三百米,在下層結構?
他立刻抬頭,望向玄霄消失的黑暗走廊方向。玄霄探查的是正前方,而這個波動來源是“偏左約三百米”。兩者方向并不完全一致。玄霄可能還沒發現。
要不要立刻通知他?
陸塵的手下意識地握緊,掌心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傳來刺痛。他看向插在地上的斬業劍——玄霄留下的“信標”。以他現在的狀態,強行催動靈力去觸動這柄劍,恐怕會立刻引發反噬,甚至驚動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險。而且,玄霄剛離開不久,前方情況不明,貿然召回也可能打亂他的探查節奏。
更重要的是……這波動是“微弱/衰減中”,并且是“低置信度”匹配。萬一只是某種環境干擾的誤報呢?萬一那里有比波動本身更危險的東西呢?
陸塵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慌。系統既然提示了,這就是目前最明確的線索。任務要求尋找相關記錄,而相位鎖的殘留波動,很可能指向存放記錄的地方,或者……就是相位鎖本身的殘骸所在。
他再次將意識沉入光屏,試圖獲取更多信息。但提示只有這些,沒有更詳細的描述,也沒有風險評估。光屏的裂紋似乎讓它的功能也受到了影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遠處,云璃的呼吸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赤燎和趙凜更是毫無聲息。玄霄離開已經有一小會兒了,前方沒有任何動靜傳回,既沒有打斗聲,也沒有示警。
這種寂靜比喧嘩更折磨人。
陸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行暗紅色的提示上。“下層結構”……這意味著他們需要找到通往下一層的入口。這金屬走廊看起來渾然一體,墻壁和地面都是暗銀色、帶有細微紋路的金屬,嚴絲合縫,根本看不到明顯的門或樓梯。
他掙扎著,忍著全身的劇痛,扶著墻壁慢慢站起來。僅僅這個動作就讓他眼前發黑,額角滲出冷汗。他不能一直坐在這里等待。玄霄去探查前方,他至少可以嘗試觀察一下附近的環境,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他先小心地檢查了一下云璃的狀態。指尖懸在離她鼻尖一寸的地方,能感受到極其微弱的溫熱氣息。那暗金色的烙印摸上去冰冷堅硬,仿佛真的是金屬。他不敢觸碰。他又看了看赤燎,義肢僵直,胸口起伏微弱但穩定。趙凜……他走過去,蹲下身,試探了一下鼻息——還有氣,但非常微弱,脈搏也幾乎摸不到,狀態比云璃和赤燎更糟,可能真的到了生死邊緣。
陸塵心中沉重。他沒有任何療傷丹藥,自身的靈力也枯竭了,根本無力施救。
他站起身,開始沿著墻壁慢慢挪動,仔細觀察。墻壁上的金屬紋路并非裝飾,仔細看,似乎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微縮的符文陣列,但大部分區域黯淡無光,只有極少數地方偶爾閃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隨即熄滅。這些紋路延伸向黑暗深處,規律而密集,給人一種這個空間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精密儀器的感覺。
地面同樣有紋路,但更淺,像是為了防滑或者能量導流。他走了幾步,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聲音被吸收得很好。
走了大約十幾米,他忽然停下。
左側的墻壁上,紋路出現了一個不太明顯的“節點”。那是一個微微凹陷的圓形區域,直徑約一尺,中心有一個更小的、復雜的立體凸起圖案,看起來像是一堆交織的環狀結構,又像是某種多維模型的二維投影。這個節點周圍的紋路比其他地方更密集一些。
陸塵心中一動。這會不會是某種控制面板或者接口?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但沒有直接觸碰,而是懸在節點上方。他嘗試調動體內那微乎其微的、剛剛恢復了一絲的靈力,同時觀想起之前激活星軌陣列時的那種感覺——不是具體的電磁理論,而是一種“異界信息印記”的模糊自我認知。
嗡……
節點中心的立體凸起圖案,極其輕微地亮了一下,泛起一層淡到幾乎看不見的藍色光暈,但瞬間就熄滅了。與此同時,陸塵感到眉心那被注視的烙印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被針扎了一下。
他悶哼一聲,后退半步,捂住額頭。
有反應!雖然微弱,但確實有反應!這個節點能識別他的“印記”!
但這反應也帶來了痛苦,而且似乎觸發了某種……關聯?他不敢再輕易嘗試。
他記下了這個節點的位置,繼續向前挪動。又走了二十多米,在差不多正對剛才檢測到的“波動來源方向”的墻壁上,他發現了第二個類似的節點。這個節點的中心圖案略有不同,更像是一組平行的、帶有分叉的線條。
他同樣嘗試用那種方式感應,這次節點的反應更微弱,幾乎看不到光,但眉心的刺痛感依舊。
看來,這些節點確實與這個觀測站的某種識別或控制系統有關,而且對他的“異界印記”有反應。但它們似乎都處于能量極度匱乏或者半損壞的狀態。
“下層結構……”陸塵喃喃自語,目光掃視著墻壁和地面。如果這里有通往下一層的入口,很可能也需要通過這些節點來激活。
他正思索著,忽然,一陣極其輕微、仿佛金屬摩擦又仿佛能量流動的“滋滋”聲,從前方黑暗的走廊深處傳來。
不是玄霄的腳步聲。
陸塵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那聲音很輕,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方向……似乎正是“偏左”的那個方向。它不像是活物移動的聲音,更像是某種陳舊的機械結構在微弱能量刺激下產生的自發運轉,或者……是殘留的能量場在特定條件下的共鳴。
相位鎖的次級共振場?
陸塵的心臟怦怦直跳。他看了一眼依舊毫無動靜的正前方黑暗——玄霄還沒有回來。他又看了一眼身后昏迷的同伴。
去查看?風險太大。不去?這可能就是完成任務的關鍵線索,而且波動正在“衰減中”,錯過可能就再也沒有了。
就在他內心激烈斗爭時,意識海中的光屏再次閃爍,暗紅色的提示下方,又多了一行小字:
【波動特征出現周期性增強,衰減速率降低。疑似受到近期同源信息擾動(次級驗證協議遺留波動/異界信息印記)刺激。持續監測中。】
近期同源信息擾動……是指他剛才嘗試激活節點,還是指他本身攜帶的“標記”?
波動被刺激了,衰減變慢,甚至可能增強?
這意味著,那個殘留的“相位鎖”場域,可能因為他們的到來——特別是因為他這個“被標記的鑰匙”——而正在發生某種變化!
不能再等了。
陸塵咬了咬牙,做出了決定。他不能丟下昏迷的同伴獨自深入未知,但他必須確認情況,并盡可能給玄霄留下信息。
他艱難地挪回最初的位置,蹲下身,用指尖蘸了蘸掌心傷口滲出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跡。然后,他回到第一個有反應的節點旁邊,忍著眉心的刺痛和身體的虛弱,用帶血的手指,在節點下方的金屬墻壁上,小心翼翼地劃下了一個符號——不是復雜的物理公式,而是一個簡單的箭頭,指向“偏左”的方向,并在箭頭旁邊,畫了一個代表“下”的簡易圖示(一個向下的箭頭),以及一個他記憶中代表“共振”或“波動”的簡筆波浪線。
他不知道玄霄能否看懂這些來自異界的簡易符號,但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快且不消耗靈力的留言方式。血跡在暗銀色的金屬壁上并不顯眼,但仔細看應該能發現。
做完這些,他已經氣喘吁吁,眼前陣陣發黑。他靠在墻上休息了幾息,然后握緊了手中那片早已失去能量、僅剩鋒利邊緣的紐扣電池外殼碎片——這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斬業劍,又看了一眼昏迷的云璃、赤燎和趙凜,心中默念:“等我回來……或者,等玄霄回來。”
然后,他轉過身,面對著左側那片深邃的黑暗,以及那斷斷續續傳來的、微弱的“滋滋”聲,深吸一口氣,開始朝著系統提示的方向,朝著那“相位鎖”殘留波動傳來的源頭,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漸漸吞噬了他蹣跚的背影。金屬走廊寂靜如墓,只有那微弱的、非人的聲響,如同幽靈的囈語,在黑暗中指引著方向,也預示著未知的危險。
而在他身后,墻壁上那用血跡畫下的簡陋箭頭和符號,在昏暗的環境光下,泛著一種黯淡的、不祥的光澤。插在地上的斬業劍,劍身黯淡的清光,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了什么,又仿佛只是錯覺。
更遠處,昏迷的云璃,右臉頰那暗金色的烙印深處,一絲微弱到極致、幾乎不存在的金色光粒,極其緩慢地流轉了一下,隨即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