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春秋館”原來分為前后兩處,前廳主要負責抓藥,穿過一個院子,來到后堂才是問診的地方。
秦煙年她們跟著伙計往里走,路過院子時發現有一人蜷縮在墻角,旁邊有個學徒正端著一碗藥圍著對方轉,滿臉焦急。
察覺到她們的視線,孟從解釋道:“那人是我們掌柜前幾日從山里帶回來的,身受重傷,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他救回來,結果這人卻怎么也不肯吃藥。”
秦煙年悶咳兩聲,隨意道:“沒準兒他是嫌藥太苦了。”
“誰知道啊,他也不說話。”
幾人來到藥鋪后堂,孟從將她們引到右邊的醫案旁便道:“姑娘稍等,我這就去請李大夫。”
秦煙年沖他點點頭,然后好奇地四處打量一番,發現這地方簡直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暗想這藥鋪掌柜定然是個潔癖。
“姑娘,您坐下等吧。”棉夏扶著秦煙年坐下,卻又有些擔憂道:“這椅子涼,要不奴婢還是去馬車上把皮裘拿來給您墊上。”
秦煙年笑著搖頭,“棉夏,你太小心了,我又不是瓷娃娃,沒這么嬌貴。”
棉夏卻不贊同,“可這椅子……”
只是她話還沒說完,便從外面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身后跟著之前的伙計。
想來這位就是藥鋪里的李大夫。
果然下一秒這人就坐到醫案后,笑著問道:“就是你要問診?”
秦煙年點點頭。
對方示意她將手放到脈枕上,秦煙年也乖乖聽話。
李大夫將手隨意搭了上去,可是沒過一會兒他本來還滿面笑意的臉就沉了下來。
秦煙年心里咯噔一聲,正要詢問,這李大夫就丟開她的手沖著身后的伙計叫道:“快,快去叫掌柜的。”
完了,這是搖人了。
棉夏卻一臉不解,問道:“這是怎么了?”
李大夫回過頭來,問道:“姑娘可是久咳不愈,常年體弱,平日里全靠各種補藥養著。”
“是,我家姑娘一向體弱,近日更是畏寒的厲害。”棉夏在一旁應道。
那李大夫卻眉頭皺得更深,“姑娘的脈象屬實奇怪,我醫術不精實在看不出。不過我們藥鋪的掌柜醫術精湛,也喜歡研究各種疑難雜癥,他興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又進來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老者,打著呵欠,嘴里嘀咕著:“我都說了這幾日我不問診。”
“孫老,您快來看看這姑娘。”這位李大夫可能已經習慣,也不管老者的抱怨,起身上前將他推坐到醫案旁。
老人頗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將手搭在了秦煙年一直未曾收回的手腕上。
果然這位孫老和李大夫一樣,不過片刻便變了臉色,然后沉聲道:“將你的面紗揭了。”
棉夏不喜,正要說話,秦煙年卻攔住她,自己伸手將帷帽取下。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的確不適合遮面。
孫老細細打量秦煙年一番,見她臉色蒼白,竟隱隱已有青色,手中的脈象更是奇怪,明明已是死脈,但不知為何卻又被注入一股生機。只可惜這具身體就像一個無底洞,再多的生機也不夠,遲早有被耗盡的一天。
“這位姑娘還是請回吧。”孫老收回探脈的手,沉聲道:“你這病,無藥可治。最多再活半年,回去準備后事吧。”
秦煙年眼睛突然睜大,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話,嗤笑一聲,“呵,大夫可是在說笑。”
身后的棉夏更是怒氣沖沖,罵道:“你這人若是醫術不精就大方承認,怎么可以咒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可是……”
說到后來竟然帶了顫音。
你得的是肌萎縮側索硬化,也就是大家常說的漸凍癥。這種病迄今尚無特效藥,只能通過治療延緩癥狀,提高患者生活質量。
你這病無藥可治,最多再活半年,回去準備后事吧。
這兩段話不停在秦煙年腦海里來回閃現,讓她像針扎一般難受,一只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劇烈喘息。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棉夏終于意識到她的不對勁,撲過來幫她順氣。
“快,給她倒杯水。” 不知是誰吼了一句,不多時秦煙年手上已經多了一杯熱水,她哆哆嗦嗦一口飲盡,直到那暖意一直延伸到四肢百骸才漸漸緩和過來。
她喘著粗氣咳了兩聲,一只手死死握住醫案一角,心里不停告誡自己要冷靜,直到深呼吸一口氣,才緩緩問道:“聽聞孫老有華佗在世之稱,仁心仁術,還望您能救我一命。至于酬金,您只管提,金銀珠寶還是古玩玉器,我都可以給您找來。”
哪知這孫老卻冷笑一聲,“老夫一生治病救人只憑心情,可擔不起這句仁心仁術,至于什么華佗在世,更是無稽之談。你走吧。”
“那您可否告訴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也好讓我死個明白。”秦煙年追問。
孫老沉默,一雙精明透亮的眼睛牢牢盯著秦煙年,半晌才道:“毒入肺腑,已無解。你現在是不是每日都需用藥,一旦停藥身子就會受不住。”
秦煙年點點頭,“對。每次病癥消失,我都以為是病要好了,結果只要停藥,不出兩日就會加重。”
孫老嘆了口氣,“那是因為你吃得既是解藥也是毒藥。既已說到此處,我便再給你一個建議,你回去停藥,雖然會很痛苦,但或許還可以撐個兩年。”
秦煙年喃喃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謝謝孫老提醒。”
說罷就借著棉夏的力道起身,緩緩往屋外走去。
小伙計孟從有些懵了,實在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結果。
那姑娘就這么扶著丫鬟的手,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似乎都花了相當大的力氣。她和他之前的猜測一樣,是個美人,只可惜紅顏薄命。
秦煙年其實還是沒怎么明白怎么自己又要死了。
棉夏扶著她穿過院子,她又看到了那個不肯吃藥的人。
突然之間,她就揮開棉夏的手,慢慢走過去,然后蹲到那人跟前,問道:“你為什么不吃藥呢?”
她本以為對方不會理她,沒想到這人卻說道:“因為我想死。”
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他晚上想吃一碗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