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煙年回到房間不久,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只是趙祁昀把沈家人都打發(fā)了,并未去前廳用膳,而是下人直接送到了房里。
菜品擺了滿滿一桌,雖然比不上宮里精致,但味道都不錯。
而且很多東西都是秦煙年當初在沈家愛吃的,想來是沈觀特意叮囑過。
她想,若不是沈家人實在不知趙祁昀的口味,不然全都得比照著他愛吃的來。
可他們哪里又知道,趙祁昀在歸云寺住了那么多年,早就養(yǎng)成了什么都吃的習慣。
想到這里,秦煙年便悄悄看了眼旁邊安靜吃東西的男人。發(fā)現(xiàn)這人真的很厲害。
他吃得下山珍海味,也咽得下粗茶淡飯??梢宰约赫疹欁约海部梢蕴谷唤邮軇e人的伺候。
好像怎么樣都可以,真是天生的上位者。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男人平靜開口,“東西不合胃口?”
趕緊搖搖頭,而后又說道:“我想離開沈家時,把棉夏帶走。”
“嗯?”
秦煙年癟癟嘴,道:“她今日動手打了葉芙,雖說是我下的命令,但肯定也得罪了人。之后我們走了,她在沈家的日子肯定不好過?!?/p>
“而且,我很喜歡她?!?/p>
趙祁昀抬頭看了過去,有些驚訝。秦煙年很少這么直白的表示自己喜歡某個人,上一次聽她如此說,還是對自己。
“隨你?!?/p>
話音一落,秦煙年就笑了起來,“我現(xiàn)在也算是有左膀右臂了?!?/p>
他挑挑眉,問道:“另一人是誰?”
“春蘭啊。”
趙祁昀聞言,但笑不語。
…………
翌日,秦煙年醒來時,外面天已大亮。
她剛一動,帳子外便傳來棉夏的聲音,“娘娘要起了嗎?”
“嗯?!彼曇舭l(fā)軟,探出手去。
棉夏將帳子掛起,扶住她的手,伺候她坐到床沿。
“以后只要不是在宮里,你便不用叫我娘娘,直接叫我夫人就行。趙祁昀也一樣,你跟著他們叫主子,以免麻煩。”
“是,夫人。”
棉夏小心應下,而后便轉身替她端來溫水漱口,接著又將早就準備好的蜂蜜水遞給她。
清香甘冽的蜜水潤過干澀的喉嚨,秦煙年終于覺得舒爽些,隨口問道:“趙祁昀呢?”
“主子他一大早就叫了三公子過來談事,現(xiàn)在就在隔壁房間。”
秦煙年點點頭,暗想沈延那小子可一定要將她昨晚的話聽進去,不然沈家終會倒大霉。
而此時的沈延正將手上的棋子謹慎落下。
他沒想到陛下會找他一起下棋。
“棋藝不錯?!?/p>
趙祁昀云淡風輕夸了一句。
沈延后背卻起了一層薄汗,恭敬道:“主子謬贊,沈延愧不敢當?!?/p>
“你不必如此緊張?!壁w祁昀揉了揉手腕,不再落棋,反而端過茶盞抿了一口,緩聲道:“說說看,沈家最近的生意。”
沈延正色,回道:“托主子的福,沈家生意已經(jīng)遍布整個大蒼,五行八作,皆有涉獵?!?/p>
“不錯?!壁w祁昀點點頭,又問道:“沈家現(xiàn)在能拿出多少銀子?”
“八百萬兩?!?/p>
這個數(shù)字一出來,連趙祁昀都有些驚訝,要知道前朝國庫的年收入也不過這么多。之前為了讓葉洪在意州擴充軍隊,他也曾動用過沈家的銀子,但卻從未過問過具體的情況,如今看來,這沈延果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見他一直沉默不語,沈延突然起身下跪,將頭抵在地上,恭謹?shù)溃骸吧蚣覍χ髯訌臒o二心,也從未有過欺瞞。若是沈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望主子明言,沈家定然不會再犯?!?/p>
趙祁昀身子往后靠去,眼睛微瞇,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點了點,良久才淡淡道:“起來吧?!?/p>
“是?!鄙蜓映谅晳?,而后緩緩起身。
“過段日子京中會有人聯(lián)系你,到時候你將其中四百萬兩運回京城。剩下的,我要你秘密運往北戎。”
“北戎?”沈延疑惑,“為什么要將銀子轉去這么遠?”
不管是沈家還是大蒼和北戎都沒有直接聯(lián)系,他實在想不通為何要將這么大筆銀子運去北戎。
好在趙祁昀也沒瞞他,很快就說道:“我不僅要你將銀子運過去,還要你親自去北戎一趟,用最短的時間積累財富,成為他們那兒的商業(yè)巨賈?!?/p>
北戎的根基遠遠比大蒼更牢固,各方面發(fā)展都不容小覷。
若是以后想要拿下北戎,銀子必不可少。
沒有什么比在北戎直接積累財富更適合了。
沈延卻瞪著他滿臉震驚,但很快又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便急忙低頭掩住神色。
趙祁昀卻只漫不經(jīng)心掃了他一眼,叮囑道:“記住,此事不可張揚。”
“是,沈延明白?!?/p>
“另外,你娶什么樣的人我無意干涉,但沈家不是單純的商人世家,你們將來也必會封侯拜爵,所以,我希望你能管好身邊之人。”
沈延目光一凜,聽出這是對他的敲打,但后面那句封侯拜爵,更讓他熱血沸騰,因為這意味著沈家終于可以改頭換面。
“沈家定不會辜負主子期望?!?/p>
趙祁昀淡淡一笑,說道:“先下去吧。”
“是?!?/p>
…………
秦煙年不知道那日趙祁昀和沈延說了什么,但接下來幾日沈家都很安靜。
這日傍晚,暑氣漸消,她讓人搬了搖椅到院中乘涼。微瞇著眼,感受風吹過臉龐的愜意。
快要入秋了。
這時,棉夏前來稟告:“夫人,少夫人來了。”
秦煙年睜開眼睛,微微皺眉,“她怎么來了?”
“夫人若是不想見她,奴婢這就將她打發(fā)走?!?/p>
“不用,讓她進來吧?!?/p>
依秦煙年的性子自是不想見的,但是又想著人既然來了,不妨看看,若是仍死性不改,就該敲打了,免得以后再做出蠢事連累沈家。
很快,葉芙就跟在人身后進了院子。
她悄悄看了一眼斜倚在搖椅上的女子,手指緊緊攥著帕子,恭敬行禮道:“民婦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秦煙年手上握著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著,目光懶散,可偏偏就是沒出聲叫人起身。
她不開口,葉芙也不敢動,就這么靜靜跪著。
這一跪就是一炷香的時間。
秦煙年本以為這人怎么著也會有點脾氣,沒想到竟然一動不動,連身子都不曾挪過半寸。
厲害啊。
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倒是高看了這人幾分,頓了片刻,終于出聲道:“起來吧。”
“民婦不敢?!比~芙以額觸地,“民婦愚昧無知,那日多有沖撞,觸犯天顏,如今自知罪孽深重,還請娘娘寬宥?!?/p>
她聲音發(fā)顫,再無往日的囂張氣焰,身子也越壓越低,恨不得嵌進石縫里。
“是民婦有眼無珠,不識娘娘鳳駕,所言所行實在罪無可恕。若娘娘要責罰,還望娘娘責罰民婦一人即可,不要遷怒沈家。”
秦煙年坐直身子,道:“你真不怕我責罰你?要知道,真處置起來,我要了你命也無人敢說。”
葉芙聞言一抖,但還是堅定道:“只要娘娘不遷怒沈家和葉家,葉芙萬死不辭。”
秦煙年有些奇怪了,這人若是有這般覺悟,為何平日里卻趾高氣昂,不可一世。
這么想著,她也就直接問出口,“那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言行可能會給兩家?guī)砺闊?,為何在外人面前還不知收斂?甚至越矩使用四駕馬車。這要是被有心人上奏朝廷,沈家吃不了兜著走?!?/p>
其實她能理解這人在家里作威作福,畢竟是葉家獨女,被如珠如寶寵大的,就跟以前的原身一樣,在沈家也是仗勢欺人,耀武揚威。
可在外面能這樣嗎?
哪知葉芙卻突然抬頭看向她,吶吶道:“我會這樣也是因為娘娘你啊?!?/p>
“啊?”
秦煙年傻了,這關她什么事?
可下一秒就見葉芙一臉委屈道:“我如此這般還不是因為知道家里的表姑娘是當今皇后娘娘,既然有您當靠山,那我為何還要怕旁人?”
“再說,這天下誰不知道陛下獨寵您一人,外人怎敢得罪我們……”
也許是看見秦煙年的眼睛越睜越大,葉芙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后終于慢慢停下。
可秦煙年已經(jīng)徹底說不出話,半晌才揮揮手,道:“你走吧。”
葉芙本還想再說幾句,見人臉色不對,只得閉嘴,而后規(guī)規(guī)矩矩道:“謝娘娘開恩。”
然后才齜牙咧嘴的緩緩起身。
她腿麻了。
可秦煙年此時卻已重新閉上眼睛躺回搖椅,一副不想再看見她的模樣。
直到院子里再次安靜下來,秦煙年才霍然睜眼,望著棉夏,冷聲道:“你覺得她是裝的還是真的?”
棉夏微微一笑,將她剛剛不慎掉到地上的團扇拾起,輕聲道:“奴婢覺得半真半假。她為沈家開脫又何嘗不是在為自己開脫。至于后來那些話,夫人聽聽也就罷了?!?/p>
秦煙年一頓,莞爾一笑,“也對,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至少這人是有幾分聰明的,不像之前表現(xiàn)的那般愚蠢?!?/p>
既然這樣,這次敲打就能起作用。
…………
秦煙年本以為他們還會在晚州多待些日子,結果當晚,趙祁昀便告訴她,他們要馬上啟程去鹽城。
真的是馬上,因為第二天天還未亮,她就被人抓了起來。
“這么早嗎?”含糊不清的聲音,秦煙年歪歪扭扭跟在人身后,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趙祁昀沒有回頭,眼神落在虛空處,淡淡“嗯”了一聲。
“哦,那你等我一下?!鼻責熌晡嬷?,瞇著眼,往左走了半步,意識到自己走錯方向后,又往右走了兩步。
結果一不小心踢到凳子,瞬間清醒過來。
“疼?!?/p>
她可憐巴巴看著男人,眼睛里浸滿水汽。
趙祁昀轉頭看向她,兩人四目相對,頓時愣了片刻,良久才無奈道:“不用太急?!?/p>
“可是明明是你……算了……”
她揉揉眼睛,快速朝墻角的博古架走去,取了上面一冊話本。
這書她還沒看完。
而等他們出了房間,才發(fā)現(xiàn)張沖和棉夏早已等在門外。
未免引人注意,沈家人并未出來相送,只準備了車輛和行李。
很快,一輛馬車就伴著天邊剛出現(xiàn)的魚肚白出了晚州城。
…………
這一路走了整整三日。
到地方時,正是傍晚,他們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鹽城。
張沖的人早已做好安排,幾人一進城就住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棧。
秦煙年累得手腳無力,全程被趙祁昀抱著,進了房間就趴到床上一動不動。
棉夏心疼得厲害,趕緊上前替人揉捏,如此這般折騰了半個時辰,秦煙年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而后軟聲問道:“他呢?”
“主子在隔壁房間和人談事。”
“這么忙……”忍不住嘀咕一聲,她從床上起身,抬步往門邊走去。
出了房間才發(fā)現(xiàn),樓道里有人守著,整個客棧也很安靜,像是只住了他們幾人。四下掃過一眼,秦煙年就朝旁邊緊閉的房門走去,門口的守衛(wèi)也不攔她。
棉夏自覺候在門外,而她則輕手輕腳推門進屋。
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除了趙祁昀和張沖還有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
那人長得肥頭大耳,一看就是貪圖享樂的暴發(fā)戶。
屋里幾人自然都聽見了她進屋的動靜,趙祁昀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并未說話,張沖目不斜視,只有那個男人好奇地看了她好幾眼。
秦煙年只對趙祁昀笑了笑,然后快速在角落坐好。
“繼續(xù)吧。”
趙祁昀漫不經(jīng)心收回視線,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
“哦,好?!?/p>
男人兀地回過神來,急忙說道:“那摘星樓本只是個普通的青樓,但自從兩個月前被葉領主他們接手后就成了鹽城一帶的銷金窟?!?/p>
“聽說每天晚上里面都有重頭戲,只要您有錢,他們什么服務都能為您提供?!?/p>
“聽說?”趙祁昀似笑非笑,“這么說來你還尚未去過?”
他的眼神說不上兇惡,臉上的表情甚至在笑,但男人卻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迫,下意識抹了把冷汗,結結巴巴道:“就,就去過兩次?!?/p>
結果對方卻云淡風輕道:“去準備一下,明晚陪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