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書房。
趙澈身子坐得端正,脊背挺直,神情嚴肅。
風青見他小大人一般的模樣,不由失笑,而后將手上的棋子落在棋盤正中央,說道:“殿下,棋盤縱橫十九道,共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為此一點,獨居正中,所以名為天元。”
“天元?”
“對,奪取天元不在地,也不在利,而在勢。”風青頓了頓,不知該不該繼續,畢竟殿下再聰慧也還只是個孩子。
可下一刻卻聽人問道:“先生,你怎么不說了?”
他一愣,而后微微一笑,暗道自己太過認真,這本就是閑暇時的陪玩兒,又何必想這么多,于是便接著緩聲道:“天元之位立于中宮,俯瞰四方。后續落子,不論在何處,皆可與它遙相呼應。善用者,可掌全局,不善者,猶如浮萍無根。”
“殿下,有時候下棋就如同治理天下,下得不是子,而是胸懷與格局。”
趙澈聽得懵懵懂懂,整個身子往前撲去,才堪堪拿到那枚棋子。
風青被他的動作逗笑,端過一旁的茶盞慢慢喝了一口,而后抬頭看向窗外。今日天氣不錯,院中有一株不知名的大樹開了滿枝的黃花,風一吹,花瓣便吹落一地。
“先生。”
突然,小殿下出聲叫他,他輕應一聲,收回視線,問道:“怎么了?”
“你剛剛說下棋如同治理天下,那這天元是不是就是京城?”
風青一怔,直直看著眼前這個滿身稚氣,甚至還帶著奶香的孩子,良久才鄭重道:“是。”
“那我就懂了。”趙澈一板一眼點點頭,而后又恭敬道:“謝先生教誨。”
說罷便自顧自拿著棋子在棋盤上擺弄。
風青表情復雜,他這位未來的主子看來可不僅僅是聰慧,而是天資過人。
這時,門外突然有下人過來稟告,“公子,范家四小姐來了。”
風青眉頭一皺,隨即說道:“告訴她,就說我還在宮中尚未回來。”
“可是……”下人抬頭看他一眼,吞吞吐吐。
“嗯?”語調上揚,略有些不悅。
下人一驚,忙道:“可是四小姐說……她今日要是見不到你,就不回去。”
聞言一頓,長嘆一聲,無奈道:“將她帶去花廳。”
“是。”下人領命退下。
等人一走,他便轉頭看向趙澈,有些歉意道:“臣今日恐怕不能再陪殿下下棋了。”
趙澈眨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搖搖頭,道:“無妨,先生既然有事那澈兒就先行回房。”
說罷便將手伸到一旁,乳娘見狀立刻扶著他從椅子上下來。他往后退開兩步,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澈兒告退。”
之后便邁著小短腿出了書房。
風青看著人背影,若有所思。這孩子似乎只在娘娘面前才會顯露出幾分孩子氣,平日里都過于懂事。
見他一直沒動,身后伺候的小廝低聲提醒,“公子,范家小姐還等著您呢。”
“走吧。”
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出門。
…………
范知韞接過丫鬟遞來的枇杷扔進嘴里,入口只有清甜沒有一絲酸澀。
風家府邸的東西自然是好的,但他們范家也不是小門小戶,這些東西往日里并不能討她喜歡,但今日卻覺得格外好吃。忍不住又伸手指了指琉璃盤,丫鬟見狀立刻明白過來,又小心取了枇杷替她剝皮。
就這么一連吃了好幾顆,最后一時興起塞了整個枇杷進嘴里。
風青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那位范家四小姐整個臉頰都鼓了起來,眉眼彎彎,似乎很是高興。
“范小姐。”他出聲叫人。
范知韞聽到動靜,傻愣愣轉頭,在看清來人后,想下意識叫人,結果那枇杷卻哽在喉間,不上不下。
“唔!”
所有的聲音都被堵了回去,范知韞抬手捂住脖子,窒息讓她瞪大雙眼,臉上血色褪盡。
風青臉色一變,大步上前,“范小姐!”
一旁的丫鬟早就嚇得臉色蒼白,慌亂大喊道:“來人呀,快!快拿水來!”
說罷便抬手替人拍背,一邊拍一邊哭道:“小姐,你別嚇我……”
范知韞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只是為什么是這么不體面的死法,而且還死在……
嗚嗚,她不要……
可下一瞬,她便察覺有什么東西伸進自己嘴里,緊接著一股強烈的反胃感襲來。
“嘔!”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嗆咳,那顆罪魁禍首終于混著一灘口水被吐了出來。
范知韞猛地吸了口氣,而后脫力地向后倒去,伏在椅背上劇烈喘息。
丫鬟急忙上前幫她擦拭嘴角,口中驚魂未定道:“小姐,您真是嚇死奴婢了,您若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活了……”
說到后面人已經聲音哽咽。
風青接過下人遞來的帕子擦掉手上的濕黏,抬眼望去,就見范知韞發髻微亂,正借著丫鬟的手慢慢喝著清茶。
這人是范家的四小姐,也是范意一母同胞的妹妹。范家大部分的親眷都早已跟著范意去了封地,只有范家老爺子年齡大了,不宜舟車勞頓,便留在京中安享晚年。
而這四小姐素來是跟在老太爺身邊長大的,且閨中密友都在京中,便也跟著一起留下了。
前段日子,他外出辦事時碰巧見這四小姐遇到麻煩,便好意出手相助,沒想到竟入了對方的眼。
之后便三天兩頭往府里跑。
而且這人身份特殊,府中的下人也不敢得罪,每次都只得小心伺候著。
他之前經常住在宮中,倒也沒碰上兩次,可若是一直這么下去,也總歸不是辦法。
心里莫名變得不耐煩,等人緩下來后,便沉著臉道:“范小姐吃東西一向如此嗎?”
范知韞一愣,心中那點劫后余生的心悸一瞬間蕩然無存,委屈道:“我不過是看見你太過激動才會……”
見狀,風青無奈道:“你可想過你若在我府上出事,范領主會如何?”
“我……”她一哽,半晌才道:“我二哥不會……”
“罷了,你既無事便好。”風青抬手制止,接著便沖一旁的下人道:“送范小姐回去。”
說罷便轉身往外走。
范知韞慌忙起身,往前追了幾步,急道:“你當真這么討厭我?我不過是聽說你最近身子不適,連宮中都很少去,才會想著來看看你。”
腳步一停,風青緩緩轉身,平靜道:“多謝范小姐關心,不過我不去宮中不是因為身子不適,只是不想去而已。”
“另外,”他頓了頓,還是直言道:“我雖不討厭范小姐,但也沒有別的心思。所以,還請你不要再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憑你范家四小姐的身份,這天下好男兒多得是任你挑。”
范知韞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人如此當面拒絕,頓時臉色煞白,手指緊緊拽著裙擺,而后哭著沖了出去。
身后的小丫鬟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直到人都已經跑出屋子,才慌忙追了上去。
風青嘆息一聲,沖著門外的護衛道:“跟上!把人平安送回范府。”
“是。”
等人離開,小廝才靠了過來,低聲道:“其實小的覺得這范家四小姐不管是樣貌還是家世都和公子很相配,您又何必非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這小廝跟在他身邊已有段日子,知道他的脾性,如今也敢大著膽子念叨兩句。
“既然無意,自然要說清楚,以免誤人姻緣。”風青不贊成地看他一眼,抬腳往外走,“況且嫁娶一事又如何能僅憑家世和樣貌就做決定。”
小廝張了張嘴,最后也知這事自己做不了主,遂干脆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