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鄭文青說這話,興義鏢局的袁鏢師不樂意了。
“兄弟,您這話就不對了。您去的平萬州與京城相距五百里,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也就到了。可我們要去的是揚保鎮,比你們多三百里啊。眼見秋深,這么耽擱下去,后半截路我們就得頂風冒雪。”
“那能怪我們么?”兩口子中的妻子戴氏雙手叉腰,替自己丈夫抱不平:“誰讓你們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呢?”
“你……”袁鏢師一個大男人家,嘴自然沒有戴氏這么利索,被氣的雙眼噴火。
見自己大哥被壓制,興義鏢局的雷鏢師也站出來甕聲甕氣說道:“既然這樣,那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哎哎哎,兩位老哥,不至于,不至于。”順水鏢局的陳鏢師趕緊出來調和。
可興義鏢局的兩位鏢師拒絕他調和,轉頭跟威揚鏢局的三位鏢師拱手:“三位老哥,咱們一路本是圖個照應,現在既然不和順,那便就此別過吧。”
李奎還想勸一下:“袁老哥,要不這次……”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濃霧就傳來鐵鏈與地面摩擦聲。
大家停住話頭,朝官道上看去。
趙暖拉住妍兒,緊緊捏住她的手。
威揚鏢局的張鏢師突然開口:“妹子,霧里寒氣重,你抱著孩子上車吧。”
“哎……”趙暖看著霧氣中逐漸清晰的人影,有一瞬間的慌亂:“多……多謝張大哥了。”
張鏢師扶著趙暖上車,又把妍兒抱上車,塞進車廂里,還給她們壓了壓車簾。
趙暖伏在貨物上,掀開車窗的一條縫隙。
打頭的一位衙役揮舞手里的鞭子,霧氣都被揮散。
“走快點,磨磨蹭蹭的什么時候才能到啊。”
“媽的,托你們的福。勞資今年過年不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另外一道聲音從霧氣里傳出,還有鞭打皮肉的聲音。
“嘿嘿,還回家過年呢。寒冬臘月的往隨州去,活不活得下來都另外說。”
聽到這話,霧氣中的鞭子聲更頻繁了,隱約還有悶哼聲。
鐵鏈聲越來越近,侯府一行人穿過濃霧,出現在驛站前的官道上。
“娘,是大……”
妍兒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趙暖捂住嘴。
侯府眾人被拴著,腳踝上的鐵鏈沉重,每走一步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
打頭的是侯府大公子,能看得出他盡量繃緊手上的繩子,給后面的母親跟妻子借力。
排在他后面的是侯夫人,不過幾日,昔日雍容貴婦頭發就白了一半。但風骨不減,哪怕腳步闌珊。
大奶奶搖搖欲墜,如一尊木偶娃娃。
接著就是周寧安,小小的人拖著重重的腳鏈,一走一個趔趄。
小花貓一樣的孩子見衙役出言不遜,大大的眼里埋著隱忍。
她假做天真的笑笑:“大人,我們若是不受鞭打,能吃飽,必定能走快幾分。”
走在后面的衙役呵呵笑了兩聲:“黃毛丫頭還想吃飽?還當你是尊貴的侯府小姐啊。”
“我們走快些,您也好盡快回去交差啊。”
“哈哈哈哈……”兩個衙役大笑,其中一個揚起鞭子,“誰說一定要把你們送到隨州才算交差?一千多里路,老弱病殘死在路上也是常事。”
說完,他的鞭子就要對著周寧安抽下去。
小人嚇得死死閉眼,縮成一團。
而在她上方,三公子周文軒傾身,試圖用身子擋了這一鞭子。
趙暖眼淚簌簌落下,就在她忍不住要驚叫出聲時,一聲厲喝阻止衙役。
“住手!”是侯夫人。
衙役看到她威嚴的目光,眉頭一皺:“老東西,你找打。”
“我周氏一門忠良,咳咳咳……”
“母親……”
侯夫人抬手,阻止大公子說話。
“可以說沒有我周氏一族,這江山未必還姓尉遲。差爺就確信我周家再翻不起風浪?”
“這……”衙役目光閃爍,他知道侯夫人這話沒說錯。
周家不僅有立朝之功,更是在后面的數次皇位更替中如定海神針一般穩定局勢。
“我知押送我周家去流放之地是一樁苦差事,可二位差爺確定這就是苦差事?或許……是登云梯也未必不可。”
侯夫人以前管家都讓府中人要低調,趙暖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崢嶸。
衙役舉起鞭子的手已經微軟,他驚疑不定的看看侯夫人,又看看同伴。
大公子適時往他手里塞了一錠銀子:“差爺,千里路咱們也算是同甘苦了。我周家雖流放,可罪不及出嫁女,我大妹妹還在京城呢。”
衙役放下鞭子,握住份量十足的銀錠。
他與另外一位衙役對視一眼,想到侯府大奶奶林氏爹雖死,可朝中可有不少大人都是林家學生。
還有侯夫人娘家兄長,現在還在西北碎葉關鎮守呢。
氣氛有些僵持,衙役雖然態度有些軟了,但面子上拉不下來。
趙暖看到大公子給銀子的動作,她從包袱里抽出一件周寧煜的,挑織暗繡萬字紋的棉布底衣服放在了膝蓋上。
然后深吸一口氣,揚聲喊李奎:“李鏢頭,幾時啟程啊。”
“哦……”李奎驚覺自己一直在看熱鬧,有些不好意思,“馬上馬上,兄弟伙兒,套馬準備出發了。”
他套好馬,對興義鏢局的袁鏢師揮揮馬鞭:“袁大哥,雷老弟,一起走吧。”
經過這一段,興義鏢局的兩位鏢師也不好再與順水鏢局繼續計較,點點頭,算是給威揚鏢局一個面子。
趙暖沒放下簾子,她剛剛一出聲,侯夫人臉色就變了。
還有大奶奶原本木訥的眼睛動了,她轉頭好像在找什么。
而周寧安已經看向馬車,眼里有光。
趙暖知道必須給他們一個堅持走下去的理由,所以忍住顫抖再次揚聲道:“此去云州還有一千多里呢,早些走吧。”
她這話本是要給侯府眾人傳遞消息,沒想到卻被那姓戴女人曲解。
戴氏本來已經坐上了馬車,聽聞后跳下來,揮舞著帕子就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