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見敏郎的視線掃過“漁夫”那具鮮血淋淋的身體。
一道道鞭痕交錯縱橫,胸口的烙印已經凝結成黑色的硬痂。
這個人已經到了極限。
再用刑,只會得到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收回視線,現在唯一的希望,只剩下那個東西了。
“去把醫生叫來。”
納見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決斷。
“給他檢查身體,包扎傷口。”
田中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壓抑不住的喜色。
“嗨!”
他向前一步,壓低了嗓門,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
“將軍閣下,我從王天那里得知了一些情況。”
“‘漁夫’在軍統上海站被我們連根拔起之后,山城方面并沒有命令他撤離,而是讓他繼續潛伏。”
納見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不符合邏輯。一個失去了所有下線,處于暴露風險的特工,山城不可能讓他留在這里等死。”
“唯一的解釋是,‘漁夫’手上還掌握著另一條線。”
“一條我們完全不知道的,并且還在正常運作的情報線!”
“這條線,極有可能就是負責處理長沙情報的關鍵!”
田中的分析,讓納見緊繃的神經松動了一分。
這個推論合情合理。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漁夫”寧死不開口。
他不是在保護自己。
而是在保護那條看不見的線。
納見緩緩點頭。
“很好。”
田中躬身行禮,轉身的瞬間,又停下腳步。
“將軍閣下,我們什么時候對李先生使用吐真劑?”
納見想了想,一抹冷笑浮現在他臉上。
“明天。”
“正好讓影佐將軍也來見證一下,我們憲兵隊,是如何獲取重要情報的。”
影佐帶著林楓走出憲兵隊司令部的大門。
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怒火。
他一言不發,腳步走得飛快,軍靴敲擊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林楓安靜地跟在身后,腦海里反復回響著“漁夫”昏迷前說的那幾個字。
安心,非他,命由我。
這不像是瀕臨絕境的人說的話,反而像是一種胸有成竹的暗示。
“小林君。”
影佐突然停下腳步。
林楓立刻回過神來。
“影佐閣下,我在。”
“你對這件事,怎么看?”
影佐的怒氣已經消散了很多,變成了憂慮。
林楓整理了一下思緒。
“我認為,納見將軍會對李先生使用吐真劑。”
影佐的身體明顯一僵。
他也想到了這個最壞的可能。
山城讓“漁夫”留在上海,必然有其目的。
這個情報,他渴望得到。
但他絕不希望這個功勞,被納見敏郎那個蠢貨搶走。
一種極度矛盾的情緒在他心中撕扯。
林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說道。
“吐真劑并非什么魔法藥水,它本質上是一種中樞神經抑制劑,作用是降低大腦皮層的抑制功能,削弱人的意志力。”
“對于一個意志堅定的精英特工,對抗它的核心不是‘不說’,而是‘有控制地說’。”
“他完全可以利用藥物帶來的思維遲鈍,順著審訊者的思路,拋出一個精心準備好的‘真相’。”
“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毒餌。”
影佐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林楓的話,點醒了他。
“而且,這類藥物對心血管系統有直接的抑制作用,很容易導致呼吸驟停或者心臟驟停。”
“審訊者不是專業的麻醉師,劑量的控制全憑經驗,風險極高。”
林楓頓了頓。
“我猜,現在憲兵隊的醫生,正在給李先生做心臟檢查。”
“但心臟病這種東西,在沒有發作的時候,根本檢查不出任何癥狀。”
“他們這是要狗急跳墻了。”
影佐沉默了。
他剛才在納見辦公室里已經把話說死,全權交給憲兵隊處理,自己只負責監督。
現在再想插手,無異于自打嘴巴。
林楓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話鋒一轉。
“影佐閣下,我已經安排蘭子小姐,準備和相關人員一同前往香港了。”
“等所有事情安排妥當,他們即刻出發。”
“您還有什么需要叮囑的嗎?”
影佐從煩躁中抽離出來,看了林楓一眼,隨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這是在提醒他,自己手上還有更重要、更能奠定功勞的事情。
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情報,已經讓他在大本營那里掛上了號。
香港的差事,更是直接的利益。
與這些相比,一個“漁夫”,一個關于長沙的情報,似乎又沒那么重要了。
他緊繃的肩膀松弛下來,伸手重重拍了拍林楓的肩膀。
“你辦事,我放心。”
第二天。
影佐果然接到了納見的“邀請”電話。
他叫上林楓,匆匆趕到憲兵隊的審訊室。
眼前的景象與昨天判若兩人。
“漁夫”身上的傷口已經被細心包扎,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囚服,雖然依舊虛弱,但精神好了許多。
他被綁在椅子上,看到影佐進來,情緒瞬間激動起來。
“影佐閣下!”
他掙扎著,鐵鏈嘩嘩作響。
“我對帝國忠心耿耿,你要為我做主啊!”
影佐走上前,隔著一段距離停下。
“李先生,冷靜一點。”
“你知道什么,還是都說出來的好。”
“我會為你向司令部求情的。畢竟,這個吐真劑……是有風險的。”
“漁夫”激動地嘶吼。
“我都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他越是激動,一旁的納見和田中就越是篤定,他一定是在掩蓋某個天大的秘密。
林楓站在人群后方,心里也在微微打鼓。
他最擔心的,是田中會問到“鐵公雞”的事情。
雖然他相信“漁夫”的專業素養,但吐真劑這種東西,誰也說不準。
可看到“漁夫”此刻的表演,他又覺得,這個人似乎早有準備。
“漁夫”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里發出干澀的聲音。
他喘息著,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想喝點水。”
田中猙獰地笑了起來。
“李先生,等到你把所有事情都說了之后,我會讓你喝個夠的。”
林楓的指尖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
他當然清楚,審訊前是不會給犯人喝水的。
輕微的脫水狀態,能讓靜脈注射的藥物更快到達大腦,血藥濃度也更高,效果更強。
口渴本身也是一種折磨,能提前削弱受審者的心理防線。
這一切,都是審訊流程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日本醫生走了進來。
他的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皮箱。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那個皮箱上。
醫生將皮箱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打開。
里面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玻璃瓶,還有嶄新的注射器,酒精棉,橡皮管。
他戴上白色的橡膠手套,動作嫻熟。
從瓶架上取下一個小小的藥瓶。
用一小塊砂輪在瓶頸處輕輕一劃。
“啪”的一聲,瓶口被應聲掰斷。
他拿起一支注射器,將細長的針頭探入瓶中,慢慢抽動。
淡黃色的液體,被一點點吸入透明的針管。
硫噴妥鈉。
傳說中的“吐真劑”。
冰冷,致命,充滿了不確定性。
整個審訊室里,只剩下醫生準備器械時發出的輕微聲響。
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