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秋日的涼風拂過法租界的梧桐樹,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林楓走在回小林會館的路上,腳步輕快。
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在那些島國將官的眼里,他此刻應該是一個被徹底打入冷宮,前途盡毀的失敗者。
一個即將被發配回本土“深造”的可憐蟲。
但林楓的心底,卻是一片清澈。
這次,又是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絕佳時機。
眾人向東我偏向西。
當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狂奔時,逆行的那個人,要么是瘋子,要么是唯一的先知。
就在他思緒流轉間,小林會館那棟熟悉的西式建筑已經出現在視野里。
會館門口,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安靜地停著。
車牌號有些眼熟。
中西健的座駕。
林楓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他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
肯定是劉長順那個狗東西搬來的救兵。
他推開會館厚重的木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果然。
中西健和劉長順兩個人,正端坐在沙發上。
影佐蘭子已經為他們倒好了茶,正安靜地侍立一旁。
看到林楓進來,中西健那張胖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意,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小林中尉,你回來了。”
林楓也裝作一副熱情洋溢的樣子,快步迎了上去。
“哎呀,中西課長,您大駕光臨,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我好早點回來迎接您啊!”
中西健肥碩的手掌握住了林楓的手,用力搖了搖,嘴里客套著。
“哪里哪里,我也是臨時過來。”
他心里卻在腹誹,我要是提前告訴你,你小子怕是早就溜沒影了。
兩個人虛偽地來回恭維著。
站在中西健身后的劉長順,早已是滿臉焦急,耐不住性子,悄悄拉了一下中西健的衣角。
中西健這才干咳一聲,將話題轉到了正事上。
“小林君,是這樣的。”
“我準備派劉君去一趟香港,幫我辦一些私事。”
“正好聽說你這邊的大島君他們也要去香港執行任務,你看,通關的文件有些繁瑣,能不能讓他們一起走,也方便有個照應。”
林楓臉上的笑容不變,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轉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后坐下,對著影佐蘭子招了招手。
“蘭子,今天開會,肩膀有些酸了,過來給我揉揉。”
“嗨!”
影佐蘭子喜出望外,清脆地應了一聲,快步走到林楓身后,伸出纖細的雙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
中西健看著林楓這副做派,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讀懂了林楓的姿態。
這是無聲的敲詐。
今天不割肉,別想走出這個門。
中西健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小林君,價錢好商量。”
沒想到,林楓搖了搖頭。
他透過蘭子肩膀的空隙,看著對面的中西健。
“中西課長,這次不是錢的問題。”
這句話一出口,中西健整個人都懵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林楓一郎這個視財如命的家伙,居然會說出不是錢的問題?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中西健的第一反應,不是慶幸,而是警惕。
這小子突然不愛錢了,肚子里憋的壞水,只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毒!
這反而更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林楓看到中西健那一臉驚疑不定的樣子,一個剛剛冒出來的想法,在他心里迅速成型。
雖然他現在是歐美情報研究小組的組長,直接對大本營負責。
但是他的編制,名義上,仍然屬于滿鐵上海調查所。
他還是中國抗戰戰力調查組成員。
而中西健,正是他在這個身份上的頂頭上司。
他正要寫一份關于長沙會戰的詳細分析報告。
這份報告若以歐美情報小組的名義提交,名不正言不順,畢竟這不屬于歐美情報范疇。
小林中將收到后,說不定會因為不想得罪西尾,而將報告壓下來。
但如果換一個身份!
以中國抗戰戰力調查組成員的名義,將這份報告作為調查成果,通過中西健這個渠道遞交上去。
效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中西健還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了林楓精心布置的算計之中。
林楓示意蘭子停下,身體微微前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中西課長,我確實有個事情,需要你幫忙。”
中西健精神一振。
“小林君請講,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盡力!”
“我這里有一份關于此次長沙會戰的戰況分析報告,想要通過課長的渠道,上報給大本營。”
林楓說得輕描淡寫。
中西健一聽,眼珠子都亮了,想也不想地一口應下。
“沒問題!”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提交調查報告,本就是他分內的工作。
小林楓一郎寫的報告,那是什么水平?
諾門罕的分析報告,可是震動了整個陸軍大本營!
這份報告交上去,功勞簿上,必然有他中西健濃墨重彩的一筆。
用一份順水人情的報告,換取劉長順的香港之行。
這筆買賣,賺大了。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份他眼里的“功勞”,將會掀起何等巨大的波瀾。
“那劉君的事情……”
中西健試探著問。
“小事一樁。”
林楓揮了揮手。
“我會讓大島君親自帶他去香港。”
中西健和劉長順頓時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辦公室里,重新恢復了安靜。
林楓靠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這次被西尾一腳踹回本土,表面看是奇恥大辱,實際上,卻正中他的下懷。
他需要暫時脫離上海這個漩渦中心。
同時,他也要給遠在山城的軍統一方一個深刻的教訓。
既然戴老板覺得,沒有他林楓,長沙的情報工作照樣能轉,甚至能找到人取代他。
那就讓他們試試看。
沒有了他這個最大的“內鬼”提供精準情報,看看他們還能不能從容應對。
畢竟,委員長的安危,他們總不敢不放在心上。
不過,在離開上海之前,還有一筆賬要算。
鄭愛民。
這個幾次三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家伙。
必須給他一點顏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