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萬馬克。”
寂靜。
辦公室內的空氣凝固了。
小澤少佐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矮壯的身體徹底僵住,腦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轉向林楓。
眼神里是全是驚詫,好像在看一個瘋子。
一百五十萬?
他是在開玩笑嗎?
德國人是開慈善堂的嗎?
帝國最頂尖的談判專家團隊,磨破了嘴皮,動用了所有外交關系,才把價格從二百二十萬壓到一百九十萬。
而他剛剛為了給這個小子一個下馬威,故意虛報了一百八十萬的數字。
結果,這個乳臭未干的中尉,竟然說只要一百五十萬?
他是在說夢話嗎?
小林中將靠在椅背上,原本輕敲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也覺得林楓有些托大了。
他原本的設想,是讓林楓利用他的“門路”,去刺探德國人的真實底價。
然后,再由小澤少佐帶領兵器行政本部的專家團隊,進行專業的商務與技術談判。
這才是穩妥的,符合帝國辦事流程的做法。
你現在直接報出一個不可能的底價,把話說死,這讓他這個次長都很難辦。
他清了清喉嚨,語氣放緩,試圖給這個年輕人一個回旋的余地。
“小林君,這可能是德國人為了迷惑我們,故意放出的虛假消息。”
“談判,是一門復雜的藝術,不要輕易相信對手的報價。”
聽到這話,小澤少佐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
他暗自舒了一口氣。
還好,次長閣下頭腦清醒,沒有被這個瘋子帶到溝里去。
然而,林楓卻像是完全沒聽懂那話里的臺階。
他向前踏出一步,軍靴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報告閣下!”
“我并非相信對手,而是相信自己。”
“我有絕對的信心,以一百五十萬馬克的價格,為帝國拿下DB601發動機的全部技術授權與生產線!”
“我只需要小澤少佐,以及兵器行政本部,在后續流程上予以配合。”
小澤少佐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
他側過頭,發出一聲冷哼。
“你的意思是,談判由你一個人去談?”
“狂妄!”
一種專業性被挑釁的屈辱,讓他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他以為他是誰?
德國元首失散多年的親兒子嗎?
德國人要把發動機白送給你?
小澤少佐猛地轉向小林中將,一個標準的鞠躬。
“次長閣下!”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尖銳。
“既然小林中尉如此有信心,我建議,此次采購事宜,就由小林中尉全權負責!”
“我們兵器行政本部,靜待小林中尉的好消息!”
說完,他再次深深鞠躬,不等小林中將回話,便轉身,帶著滿腔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辦公室的門被他帶起的風,“砰”的一聲撞上。
林楓看著他的背影,無所謂地挑了挑眉。
等著吧。
到時候,就讓你看一出好戲。
他的計劃早已滴水不漏。
德國人就算真的要價兩百萬馬克,又如何?
他會讓陸軍掏一百五十萬,海軍也得掏一百五十萬。
兩筆錢加起來,是三百萬馬克。
刨去給德國人的兩百萬,他還凈剩一百萬帝國馬克。
一百萬帝國馬克。
在1939年的今天,這筆錢足夠買下整個銀座最豪華的西餐廳,再請全東京的藝伎連開一個月的流水席。
也足夠支付一個陸軍大將整整一百年的薪水。
用這筆錢鋪路,用馬克開道,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
小林中將自然不知道林楓心中這些膽大包天的盤算。
他看著林楓,只覺得一陣頭疼。
小澤這個老油條,甩鍋的本事倒是一流。
這個燙手的山芋,恐怕要把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活活燙死。
就在這時,林楓臉上那股軍人的執拗瞬間消失,換上了一副近乎于討好的笑容。
“閣下,請您放心。”
“我保證,會讓德國人比我們還著急,哭著喊著在合同上簽字。”
他話鋒一轉,搓了搓手。
“但是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要求。”
“我希望,這批發動機未來裝配的戰斗機生產合同,能夠優先考慮三菱重工。”
日本國內,有能力生產戰斗機的民間會社,主要有四家。
分別是掌握了“榮”與“譽”系列發動機技術的中島飛機。
擁有“金星”和“火星”系列發動機的三菱重工。
以及川西機械和愛知時計電機。
小林中將疲憊地搖了搖頭。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年輕人哪里來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
罷了。
這一路走來,這小子都太順了。
讓他結結實實地撞一次南墻,栽個大跟頭,對他未來的路,也是好事。
“可以。”
他揮了揮手。
“去吧。”
“嗨!”
林楓笑著敬禮,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他前腳剛走。
陸軍省內部,一個驚人的消息便在各個科室的茶水間與走廊角落里悄然流傳。
“聽說了嗎?那個士官學校的小林中尉,當著次長的面夸下海口,說要用一百五十萬馬克買回德國人的DB601!”
“一百五十萬?他是不是瘋了!兵器本部那群專家談到一百九都談不下來!”
“呵,一個靠著長沙報告上位的愣頭青,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等著看他怎么跟天皇謝罪吧!”
這自然是小澤少佐的手筆。
他就是要將消息散播出去,把林楓架在火上烤。
他要讓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最后要如何灰頭土臉地收場。
他甚至親自給德國駐東京貿易代表處打了個電話,用一種“善意提醒”的口吻,旁敲側擊地提了一句。
電話那頭的德國代表,對“一百五十萬”這個數字報以充滿了優越感的朗聲大笑,那笑聲讓小澤少佐愈發篤定。
小林楓一郎,死定了。
……
而此時。
藤原官邸,書房。
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藤原真三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一份管家剛剛拿來的密報。
陸軍,圍攻了海軍省。
這個足以震動全國的消息,竟然被該死的軍部死死捂住。
而他,堂堂藤原家的家主,日本政壇舉足輕重的人物,竟然是從自己安插在底層警署的眼線那里,才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近衛文那個老東西!
自己一直將他視為最可靠的政治盟友,沒想到他竟然對自己隱瞞了如此重大的事情。
自己被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還樂呵呵地準備著女兒和山本家的聯姻。
他藤原真三,莫名其妙地,成了全東京最大的那個傻子。
管家站在一旁,感受著主人身上散發出的寒意,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小心翼翼地躬著身子,低聲問道。
“老爺……”
“那后天的訂婚儀式……”
藤原真三沒有回答。
他只是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冰冷的光。
儀式?
他慢慢地,將那份密報揉成一團,狠狠攥在手里。
他現在只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