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當眾說出藤原南云的名字?
那是首相閣下的親侄女!
是藤原家的掌上明珠!
自己要是說了,今天恐怕就不是走出這個門,而是被抬出去了。
他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大聲報告。
“報告閣下!此事事關重大,請允許我……單獨向您稟報!”
近衛(wèi)文怒極反笑。
“還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對在座的諸位隱瞞的?”
但那中尉卻鐵了心一般,只是低著頭,堅持己見。
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活路。
近衛(wèi)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中尉如蒙大赦,一路小跑到首相身邊,俯下身子,在他耳邊飛快地說了幾句。
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到底是誰,有這么大的能量?
只見近衛(wèi)文臉上的血色褪去,最后變得一片慘白。
他握著茶杯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這件事,他該怎么向在座的解釋?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近衛(wèi)文身上,等待著他對這個荒唐事件的處理決定。
會議室安靜的可怕。
近衛(wèi)文重重咳嗽了一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安靜。
他朝那名快要虛脫的中尉擺了擺手。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中尉如蒙大赦,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深深鞠了一躬,幾乎是逃似地退了出去。
近衛(wèi)文的目光掃過全場,語氣恢復了首相的從容。
“年輕人,偶爾貪杯,算不得什么彌天大過。”
他特意看向了小林中將。
“尤其是小林楓一郎這樣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我們應該更寬容一些。”
“小林中將,你回去之后,口頭訓誡即可,不必深究。”
小林中將愣了一下。
不是你剛才口口聲聲要送人上軍事法庭嗎?
怎么又關我什么事了?
但他隨即立刻站起身來,一個標準的頓首。
“嗨!我定會對他嚴加管教!”
近衛(wèi)文端起茶杯,用杯蓋擋住了嘴角一絲無法掩飾的苦澀。
他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林楓一郎,藤原南云。
這兩個人,竟然在南云與山本家訂婚的前夜,共處一室。
這不只是丑聞。
這是把藤原家和山本家的臉面,扔在地上,用陸軍的馬靴狠狠地來回碾踏!
更要命的是藤原南云的背景。
她的祖母,是當今天皇的奶媽。
這層宮中的關系網,深不見底,誰敢去捅這個馬蜂窩?
近衛(wèi)文只覺得一陣頭痛。
算了,由她去吧。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聽著首相這番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話,心里的好奇幾乎要爆炸。
這個小林楓一郎,昨晚到底和哪路神仙喝的酒?
竟然能讓首相都如此投鼠忌器!
陸軍大臣煙俊六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用杯蓋一下下撇著茶沫,不知在想些什么。
參謀次長小林中將坐下后,后背依然挺得像一桿標槍,但緊繃的下頜線,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波瀾。
他為林楓逃過一劫而松了口氣。
但一股更深沉的憂慮,卻爬上心頭。
這個年輕人,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他看不透的秘密?
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參謀總長載仁親王,此刻睜開了雙眼。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厭惡。
在他看來,這種沉溺酒色的行為,本身就是對帝**人榮譽的玷污。
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站在這間決定帝國命運的會議室里。
近衛(wèi)文將所有人的神色變化收入眼底,立刻強行扭轉話題。
“好了,我們繼續(xù)討論長沙會戰(zhàn)。”
“小林中將,你來介紹作戰(zhàn)準備情況。”
小林中將快步走到墻邊的巨幅作戰(zhàn)地圖前。
地圖上,一個被紅色圓圈重點標注的城市,赫然在目。
長沙。
“諸君,根據(jù)大本營部署,對支那第九戰(zhàn)區(qū)的進攻,將于明日正式發(fā)起。”
“我第十一軍,由岡村寧次大將擔任總指揮,集結第六、第十三、第三十三師團,及奈良、上村等支隊,總兵力逾十萬。”
他手中的指揮棒在地圖上劃出三道弧線。
“作戰(zhàn)計劃分為三路。”
“北路自贛北向西攻擊;南路從贛西出擊策應;中路主力,將從湘北岳陽、臨湘一線,沿粵漢鐵路正面南下,直搗長沙!”
“此戰(zhàn)目標,是以雷霆之勢,在最短時間內攻陷長沙,殲滅支那軍主力,徹底粉碎其抵抗意志!”
介紹完畢,小林中將退回原位。
近衛(wèi)文揉著太陽穴,打破了沉默。
“諸君,關于長沙作戰(zhàn),暢所欲言。”
作戰(zhàn)課長巖畔豪雄“唰”地站起,竹鞭直指地圖,語氣狂熱。
“武漢已下,支那軍心已潰!”
“此戰(zhàn)必一擊功成,徹底解決‘中國事變’,此乃天賜良機!”
小林中將點頭附和。
“我同意巖畔課長的判斷,一鼓作氣,拿下長沙,帝國在華戰(zhàn)事可定!”
大藏大臣青木一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打斷了軍人們的激昂。
“錢呢?”
“巖畔課長,你所謂的雷霆之勢,要燒掉多少帝國的經費?”
“從去年到現(xiàn)在,戰(zhàn)費預算已經超支百分之四十!”
“如果沒有決定性的戰(zhàn)略收益,此戰(zhàn),就是在抽干帝國最后一滴血!”
外務大臣野村吉三郎也滿面愁容地開口。
“諸君,歐洲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我們此時在長沙大動干戈,英美會怎么看?”
“蘇聯(lián)人又會作何感想?軍事行動,不能毀掉我們外交上最后的希望!”
一直沉默的參謀總長載仁親王,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平,卻帶著皇室特有的重量。
“彰顯武威,固有其必要。然,帝國之視野,須超越長沙一城。不可過度消耗,陷于支那泥潭。”
會議瞬間陷入了僵局。
主戰(zhàn)派的狂熱,與保守派的憂慮,激烈碰撞。
就在這時,近衛(wèi)文對秘書遞了個眼色。
秘書立刻將一份文件,分發(fā)到每個人的面前。
煙俊六皺起了眉。
“這是?”
“一份由滿鐵方面轉來的戰(zhàn)略分析報告。”
近衛(wèi)文的腔調很平淡,卻在會議室里拋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作者是今天缺席會議的小林楓一郎中尉,他的這份報告……有些意思。”
煙俊六拿起報告,快速翻閱起來。
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那幾頁紙上。
“八嘎!”
巖畔課長只看了幾眼,就臉色鐵青,一拳砸在桌上。
“一派胡言!一個中尉,懂什么戰(zhàn)略!簡直是嘩眾取寵!”
其余將領也紛紛搖頭,認為這份報告根本是浪費時間。
小林中將的臉色變得極為復雜。
他雖然欣賞小林楓一郎,但他終究是天皇一派的核心,一切行動必須以載仁親王的意志為準繩。
更何況,他對岡村和此次會戰(zhàn)充滿信心,十萬皇軍精銳,豈有不勝之理?
他覺得,小林楓一郎在諾門罕的精準判斷或許只是運氣。
戰(zhàn)爭,不是賭博。
一道無形的墻,在他和小林楓一郎之間悄然豎起。
他最終選擇了沉默,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