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走出陸軍省的大門。
身后傳來那些刻意壓低卻又清晰可聞的議論聲。
“看,就是那個瘋子,小林楓一郎……”
“就是他,在參謀本部立下軍令狀,說不用陸軍一個子兒,就能搞來德國人的發(fā)動機。”
“嘩眾取寵!他以為他是誰?天照大神嗎?”
“等著吧,看他怎么切腹!”
“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為他介錯,送他一程!”
陸軍省的空氣里,都飄著幸災樂禍的味道。
林楓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毫不在意。
天才的布局,蠢貨們又怎么可能理解?
他正準備離開,目光卻被不遠處一個落魄的身影吸引。
那身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和服,身形佝僂,神情落寞。
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慘白。
盡管裝扮大變,林楓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正是昨晚那個囂張跋扈的憲兵中尉,鈴木。
林楓朝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投下陰影,鈴木才后知后覺地茫然抬頭。
看到是林楓,鈴木眼中閃過的不是怨恨,而是驚慌和一種被抽空了所有底氣的卑微。
林楓的聲音很平靜。
“鈴木君。”
鈴木猛地一個深度鞠躬,聲音帶著顫抖。
“小…小林閣下!”
他被開除軍籍的消息已通過《官報》傳遍全軍。
榮譽、軍裝、佩刀、俸祿……一切都被剝奪。
在1939年的帝國,這不只是丟了工作。
這意味著他已被打上“非國民”的烙印,社會性死亡了。
林楓故作驚奇地挑了下眉。
“你這是?”
鈴木慘然一笑。
“承蒙閣下‘掛念’,我已…已被開除軍籍了。”
他的眼神深處,藏著一絲決絕。
那是唯有切腹才能洗刷恥辱的瘋狂念頭。
林楓看出來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他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鈴木看著林楓轉(zhuǎn)身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伸手,死死拽住了林楓的衣袖!
陸軍省門口的警衛(wèi)反應極快,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
“八嘎!”
鈴木被粗暴地猛地拉開,狠狠摔倒在地,雙臂被反剪,膝蓋死死頂住他的背部。
林楓后退一步,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拉扯的軍服,眼神冷了下去。
這個鈴木,是真瘋了不成?
一個平民,竟敢拉扯現(xiàn)役軍官、。
軍容代表軍威。
按照《陸軍刑法》,他很可能被判處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的徒刑。
警衛(wèi)將像死狗一樣被制服的鈴木架到林楓面前,等待發(fā)落。
林楓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
一名士兵立刻會意,上前掄圓了手臂,左右開弓,兩個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鈴木臉上。
鈴木挨了打,反而像是得到了救贖,用盡全力嘶喊。
“嗨!請小林閣下原諒!”
林楓揮了揮手,再沒看他一眼。
警衛(wèi)們松開鈴木,恭敬地向林楓鞠躬后退開。
林楓轉(zhuǎn)身,融入東京的街道。
走了約莫十分鐘,他察覺到身后有尾巴。
回頭一看,鈴木正小心翼翼地跟著。
林楓心中一陣煩躁,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
鈴木看到這個動作,魂飛魄散。
立刻連滾帶爬地沖到他面前,又是一個九十度的深鞠躬。
“小林中尉!我沒有惡意!”
“求求您,幫幫我,向煙俊六閣下美言幾句!”
“我……我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
林楓停下腳步,冷眼看著他。
“想讓我?guī)湍悖俊?/p>
“首先,你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現(xiàn)在的你,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價值?
鈴木眼中閃過一絲病態(tài)的狂熱,再次深深鞠躬。
“還請小林閣下明示!如何才能有價值?”
林楓被他纏得不耐煩,想著趕緊打發(fā)他走。
隨口便拋出一句在陸軍內(nèi)部激進派中流行的口號。
“清君側(cè),天誅國賊!”
鈴木身體猛地一顫。
隨即,像是得到了命令,感激涕零地連連點頭。
“謝謝!謝謝小林閣下!我懂了!我明白了!”
說完,他竟不再糾纏,急匆匆地轉(zhuǎn)身跑開,消失在街角。
林楓無語地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啐了一口。
“一群瘋子。”
他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回到租住的小院。
門外的狂熱的民眾已散去。
石川芳子前來開門,神色卻有些異樣。
林楓視線越過她,看到藤原南云正悠然坐在他的小院里。
手里拿著他那副還沒用過的昂貴魚竿,正在釣他養(yǎng)在池子里的觀賞金魚。
林楓撇撇嘴,沒說什么。
見到他回來,藤原南云隨手將魚竿一丟,站起身,語氣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
“小林中尉,中午出去吃吧。我請客,你買單。”
林楓點點頭。
帝國飯店,法式餐廳,靠窗的雅座。
藤原南云輕抿一口開胃酒,看似隨意地問起發(fā)動機的進展。
林楓便將上午在參謀本部會議上,與小澤立下賭約,甚至押上性命和官職的事情告訴了她。
南云用銀叉切下一小塊細膩的鴨肝。
“那么,對于長沙會戰(zhàn)的結(jié)果,你還有多少信心?”
林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的信心,從未動搖。”
南云笑了,她就欣賞林楓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狂傲。
她忽然問道。
“你知道,今天為什么叫你來這里吃飯嗎?”
“為什么?”
“因為德國的貿(mào)易代表,今天中午也在這里用餐。”
林楓心中一驚。
沒想到藤原家的情報網(wǎng)絡如此迅捷。
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佐格爾,卻不知道為什么佐格爾一直沒有給他回話。
果然,沒過多久,一位身材高大、神情嚴肅的德國人帶著秘書走進了餐廳。
正是海因里希·格奧爾格·施塔默。
他并非普通的商務專員,而是德國外交部的高級官員,是希特和里賓特洛甫的特命全權(quán)代表。
身負兩大核心使命。
一,向島國出口德國的軍事技術(shù)與戰(zhàn)略物資。
二,從島國及其控制區(qū),為德國的戰(zhàn)爭機器榨取急需的稀有礦產(chǎn)和橡膠。
這是一個絕對的實權(quán)人物。
機會稍縱即逝。
他整理了一下軍裝,起身迎了上去,用流利的德語說道。
“您好,施塔默先生。”
“我是陸軍省的小林楓一郎。不知佐格爾先生是否有向您提起過我?”
施塔默停下腳步,那雙日耳曼人特有的藍色眼睛冷冰冰地打量著他,沒有任何情緒。
“你好,小林先生。佐格爾確實提起過你。”
林楓心中一喜,正要繼續(xù)。
施塔默卻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冰冷,甚至帶著一絲嘲諷。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為了DB601發(fā)動機而來?”
“坦白說,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進行下一步的溝通了。”
林楓眉頭微皺。
“為什么?”
施塔默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公式化的遺憾。
“因為就在今天上午,貴國陸軍省的小澤中佐,已經(jīng)正式聯(lián)系過我。”
“他代表陸軍,正在積極考慮以兩百萬馬克的官方報價,來展現(xiàn)合作的誠意。”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商業(yè)談判的冰冷。
“所以,在一個更具誠意的官方渠道面前,我認為我們之間的私人洽談,可以到此為止了。”
“祝您用餐愉快,小林先生。”
說完,他不再多看林楓一眼,轉(zhuǎn)身就要走向自己的預定座位。
整個過程,禮貌,得體,卻將“你不夠格”四個字,狠狠地刻在了林楓的臉上。
林楓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冷冷地笑了。
他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
“兩百一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