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陸軍醫院。
急救室外長長的走廊,燈光白得刺眼,將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鈴木中佐在走廊上煩躁地來回踱步,軍靴的后跟每一次都重重砸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的急促聲響。
他嘴里不停地用最低沉的聲音咒罵著,從上海的治安官到法租界的巡捕。
身上那套筆挺的西裝已經起了褶皺。
他從未如此失態。
王天則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面色慘白如紙。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逃過一劫,還是該恐懼接下來即將面臨的審查。
急救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林楓躺在移動病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左臂的軍服被鮮血浸透,已經被剪開,露出一個猙獰的傷口。
一名年輕的護士正用鑷子夾著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他傷口周圍的血污。
在周圍一片忙亂的嘈雜聲中,林楓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他的嘴唇顫動,用一種微弱的氣息,吐出幾個字。
“頭暈,子彈有毒!”
那名護士夾著棉球的手,停頓了一下。
她隨即抬起頭,神情慌張地對旁邊的軍醫大聲報告。
“醫生!傷者血壓持續下降,傷口有發黑跡象!”
“子彈碎片可能帶有未知毒素,情況非常危急!”
軍醫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從癥狀上看就是普通的槍傷。
但是患者一直說子彈有毒,讓他也不敢掉以輕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上海憲兵司令部。
司令官辦公室里,空氣凝結成冰。
三浦三郎一拳狠狠砸在墻壁的巨幅上海地圖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地圖上的法租界區域被他砸出一個凹陷。
“田中呢!”
他的怒吼聲,讓整個辦公室都在嗡嗡作響。
“上海的天都要被捅破了,我的行動隊長在哪里?”
“去給情婦過生日了嗎?”
侍從官站在門口,聲音帶著顫抖。
“報告司令官閣下,田中隊長……失聯了。”
三浦三郎的眼神驟然一冷,轉過身,不再理會那個無用的問題。
轉過身,叫住準備退下的侍從官。
“廢物!”
“回來!讓松本大尉滾進來!”
很快,松本就來到了三浦的辦公室。
三浦三郎沒有一句廢話,眼睛盯著他,直接下達命令。
“立即帶一個中隊去法租界。”
“告訴工部局那幫法國佬,帝國英雄在他們的地盤遇刺,我要他們在天亮前,把兇手馬廣元的腦袋送到我的辦公桌上。”
他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溫度。
“否則,憲兵隊將親自進入租界,‘維持秩序’,直到把每一只老鼠都從洞里揪出來!”
松本眉頭緊鎖,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憲兵無需任何外交程序,直接進入租界執法,這是對租界治外法權的公然踐踏,極有可能引發劇烈的外交沖突。
但一想到小林楓一郎,他心中的怒火便壓倒了一切。
“嗨!”
他猛地立正,轉身快步離去。
醫院的走廊盡頭,鈴木中佐終于找來了侍從官。
一把將他拽到角落,聲音嘶啞地命令道。
“立刻!用最高加密等級向東京的松本將軍緊急匯報!”
“就說近衛內閣的綏靖政策已經讓上海變成了恐怖分子的天堂!”
“小林君為了帝國的榮耀,為了粉碎國賊的陰謀,在這里流盡了鮮血!”
“‘桐工作’必須立刻停止!這是對帝國武士精神最可恥的背叛!”
76號總部。
李世群手中的雪茄,從指間滑落,掉在昂貴的手工波斯地毯上,燒出一個焦黑的小洞。
陳第容和何天風死了。
他最得力的兩個手下,就這么沒了。
一股寒意從他的背部升起,瞬間傳遍四肢。
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悲傷,而是懷疑。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殺機畢現,死死盯著前來匯報的心腹。
“王天呢?他為什么毫發無傷?”
“為什么死的不是他!”
李世群不再猶豫,聲音冰冷地發布命令。
“查!”
“把王天和他身邊所有的人,祖宗十八代都給我往死里查!”
軍統上海站的一處安全屋內。
馬廣元見到了新任站長陳工書。
陳工書聽完他的匯報,臉上露出了極為滿意的笑容。
他重重地拍了拍馬廣元的肩膀。
“好!做得好!不愧是我親自選中的人!”
“雖然沒殺掉王天那個大漢奸,但陳第容和何天風一死,76號就斷了兩條臂膀!狠狠打擊了漢奸的氣焰!”
“廣元兄,你先在這里安心休息,養精蓄銳。這件事,我立刻上報戴局長,為你請功!”
說著,他便轉身對身邊的發報員命令道,語氣中充滿了抑制不住的興奮。
“立即向山城發報,報告此次鋤奸行動的重大戰果。”
“重點提一句,擊斃漢奸兩名,重傷日軍大尉小林楓一郎!”
山城,夜色如墨。
霧氣籠罩著這座山間的陪都,戴笠官邸的燈火,在濃霧中透出幾分朦朧。
一份剛剛從上海發來的電報,被緊急送到了發報室。
發報員不敢怠慢,迅速將電報內容一式三份,分別送往戴笠的官邸,以及鄭愛民和毛以言的辦公室。
毛以言的辦公室里,他正準備休息,有些漫不經心地接過了電報。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整個人猛地從椅子上坐直了。
軍統上海站策劃刺殺叛徒王天。
76號第一處處長陳第容、特工總部行動隊副隊長何天風被當場擊斃。
日軍大尉小林楓一郎被擊傷,生死不明!
什么情況?
誰給陳工書的膽子,竟然敢去刺殺“鐵公雞”?
毛以言的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人,就是一直看林楓不順眼的鄭愛民。
他立刻抓起外套穿上,對著門外大喊。
“備車!去局座官邸!”
與此同時,在自己家中的鄭愛民,也看到了這份電報。
他的怒火瞬間燒到了頭頂。
誰給陳工書的膽子,竟然去刺殺王天?!
他同樣對著門外咆哮。
“來人!去局座那里!”
戴笠官邸,寬敞的客廳里,氣氛壓抑。
鄭愛民和毛以言分坐在沙發兩側,誰也不看誰。
不一會兒,戴笠穿著一身絲綢睡衣,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天塌下來了?這么晚擾人清夢。”
鄭愛民率先忍不住,站起身來。
“局座,剛剛收到上海站的鋤奸電報。”
“陳工書擊斃了76號的陳第容和何天風!”
戴笠的睡意瞬間消散,眼中閃過一絲興奮。
果然沒有看錯人!
陳工書這把刀,夠快,夠利!
這下上海的大小漢奸,晚上睡覺都要睜著一只眼了。
但他看到鄭愛民和毛以言陰沉的臉色,又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還有什么事?”
鄭愛民的聲音低了下去。
“陳工書……還派人去刺殺了王天。”
戴笠的心猛地一顫。
王天是鄭愛民的單線,是他親自批準的“詐降”計劃,這件事他一清二楚。
他立刻緊張地追問。
“人怎么樣?”
鄭愛民緩緩說道。
“人還好,沒有事情。”
戴笠這才松了一口氣,他轉向另一邊的毛以言。
“以言,那你又有什么事?大驚小怪的。”
毛以言站起身,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局座,陳工書他還刺殺了‘鐵公雞’。”
“現在,‘鐵公雞’生死不明。”
哐當!
戴局長手中的青瓷茶杯,脫手滑落,在寂靜的客廳里摔得粉碎,聲音刺耳。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
陳工書……他派去上海的王牌殺手……
一晚上,干了三件大事。
殺了兩個死心塌地的漢奸。
然后……順手把他安插在汪偽政府和日本陸軍心臟里,最重要的兩個臥底,也給一鍋端了?
這個陳工書……能力是真強啊。
強到……他媽的想讓人一槍斃了他!